□胡晓明
信仰在大火中细嚼慢咽
一张张翅膀在暖和的温度下缓缓开展
空中,谁?拉起了一大串黑色胶卷。
我们旅行到一定的季节,
便会开始将空气中的余温对折,
夹片思念,贴枚时间
捆上刚撕下来的薄薄回忆
一封封地捎给远方,一封封的
(我在里头偷塞了薄薄几张来不及的爱)
可能是限挂吧……
飘飘的光混杂着墨渍在空中依序挥洒等待大地从金黄走卷成银灰时,
白色的雪便轻柔翩舞,
落在发上、肩上、心口上。
——郭家玮《烧金纸》
我们常常在现代中遇到传统。传统犹如村庄里的老人,在太阳光里的大树下,眯着眼睛,娓娓诉说过去的事情。岁月悠悠,人情静好,传统不一定就是现代化的阻碍,它完全可以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增加我们生活的诗意与美。参加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的台湾大学生郭家玮的《烧金纸》,正是写这样一个普通的故事。
烧金纸是为了给亡去的亲人一点安慰,比起太过于夸张的烧汽车、烧别墅、烧银行、烧佣人、烧情人,传统的烧金纸没有那么多的创意。传统礼俗是一夸张就变。因为传统是沉淀的集体记忆,容不得那么多的个人小巧、肤浅、张扬与做作。
传统还是时光的“细嚼慢咽”,多拉快跑、大干快上则是土豪们的行为艺术。“黑色胶卷”,既是烧纸钱那个夜晚的写实,也是长辈们没有彩色的时代集体意象。细节的怀旧既是尊重,也是切近的心情与体验。那个时代,一切都是朴实无华,慢慢的。
为什么会从烧纸钱想到明信片呢。噫!难道,明信片不也是一种“现代巫术”么?远方的思念,又带不来什么实惠,寄不来什么财宝,开不了什么药方,不就跟远古时代墓边的一缕馨香、龛旁的一碟白果,以及法师的一声唱念一样,只是一种精神的慰抚么?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将片片飞舞的金纸,与片片传递的明信,放在一起联想、描写?——其实都是来自远古人心与人心的交流,情意与情意的感应。
于是,一个“大地从金黄走卷成银灰”,何等鲜明的意象!是季节的变换,也是生命的结局;是烧纸钱的过程,也是人心的沉淀。然而,银灰色不是死亡般的终了,正如现代的背后,不一定就是全部的虚无与沉沦,接下来是温柔的白雪翩舞……
载不动许多愁与意的纸片,是这首诗的主角;三个纸片纷飞的场景,是这首诗的结构;纸片幻化为雪花,是这首诗的诗眼。回忆与现实交织,古典与现代融合,诗与故事俱化。
白色的温柔雪花翩舞心头之时,我给这帧小诗的评语是:
噫!好深好美的情!其痴绝处非凡人所能梦见,其细腻处非粗人所能体会,其灵妙与超越处,更非俗人所能想象。汉语的高贵,是心灵之海深处的明珠。
由上海交通大学最早发起的这场校园诗歌运动——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整整四个月,如火如荼,历经预选、初评和复评,72篇终评作品最终从全球828所高校的6528篇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我有幸担任终评委,仔细阅读了所有终评作品,赏读与评鉴的过程,愉悦之至,一如普鲁斯特说的:情感找到了思想,思想找到了语言,始于感动,终于领悟。无论如何,诗歌的金子,埋藏在校园。我这里的文字,尽管是笨拙的,却是真切的,更欣喜自己居然感动,跟我的朋友曹昇之兄一样,在这样的年龄。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