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完全没读过《安娜·卡列尼娜》的人,大概也知道那个著名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或许只有细心的读者才会留心,紧接着这句家喻户晓的“名言”,托尔斯泰到底写了什么。
那是一句异常简单朴素的话:“奥勃朗斯基家里全乱了。”——但就全书故事逻辑来说,或许这才是《安娜》一书实打实的开头。
正是以女主人公这位狼狈不堪的哥哥为引线,正是通过他家里所发生的一切变故,老托尔斯泰把我们带到了整个故事的中心地带——安娜因此从莫斯科来到彼得堡,并在火车站与渥伦斯基相遇;而列文也是奥勃朗斯基从小就熟识的朋友,小说开始的时候,与其说他是从外地来拜访发小,不如说他是来追意中人贝蒂……而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写法,在托尔斯泰那里并非绝无仅有。至少我们知道,《战争与和平》也是从“外围人物”宫廷女官开始写起,并由此延伸到皮埃尔、安德烈等主人公的。
老托尔斯泰的例子,也许再次告诉我们:优秀作品,总是蕴涵了作者匠心独运的安排,而我们所缺少的往往是罗丹意义上的“发现的眼睛”。只是,在快餐文化时代,人们不仅放弃了砥砺精进做个好读者的愿望,而且犬儒式地否认了作者的“为文之用心”——既然作者也是随便写写、姑妄言之,甚至“作者已死”,读者又有什么必要“寤寐思服”、“左右求之”呢?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种阅读哲学还常常以陶潜的“名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来自我标榜,仿佛“不求甚解”不仅可以是一种正确的读书态度,而且更应该是一种至高的人生境界似的。
殊不知,如此引证五柳先生,其实是对他的曲解。因为,持这种“潇洒”态度的人,恰恰忘记了那段话紧接下来的内容:“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事实恰恰是,作为一个真正的“好读书”之人,陶渊明非但不反对我们做一个细心的读者去努力会作者之“意”,而且他自己还在同情的理解上做了了不起的榜样。一旦真正对作品有所领悟,他甚至达到了一种忘我、无我的境界。“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那才是真正的陶靖节先生吧?
看来,“作者死了”之类说法,不过是“不求甚解”的勉强理由;要真正做个好读者,却还是有必要从陶渊明那里再次出发。
这样说,当然不是要把读书变成什么高高在上的事情,更不是要把好读者异化为亦步亦趋的“四脚书柜”,胶柱鼓瑟、穿凿附会,更要不得。在我看来,中外有两位“读书种子”的意见,对培养好读者来说,最值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