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恰逢瑞士艺术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逝世50周年,一系列纪念展览活动在全球陆续展开。近日登陆上海余德耀美术馆的贾科梅蒂回顾展,作为贾科梅蒂在中国的首次大展,同时也是继2007年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大展之后全球最大规模的回顾展,一时间备受瞩目。
这样一次展览,令许多圈内人怀着近乎朝圣般的心情赴展。贾科梅蒂被业内人士奉为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他的不少雕塑作品不仅可谓艺术史上的经典名作,还在拍卖场凭借着过亿美元的“天价”一次次刷新着“全球最贵”标杆:2010年《行走的人》 以1.043亿美元成交,2014年 《双轮战车》 以1.01亿美元成交,全球最新雕塑拍卖纪录则是2015年以近1.41亿美元成交的 《指示者》。
对此,部分观众却看得有点懵。针尖似的脑袋、纤长如丝的四肢,论形象,贾科梅蒂最具辨识度的“火柴人”般雕塑让许多普通观者直呼“欣赏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学界眼光与大众口味之间,是不是真的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挑战大众审美的“火柴人”雕塑怎成艺术经典
精神语言可被视为“雕塑界的存在主义”,且以其艺术方式预示了后现代以来西方当代人文与知识分子的精神走向。
所有的孤寂、痛苦、迷茫、反思、觉醒似乎都凝聚在瘦削的造型和紧张的结构之中。这是一种强烈的时代特征。
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通常具备三个要素:感官刺激、情感认同、哲学思考。这三点缺一不可,并且是循序渐进的。
“怎么可以如此之瘦?简直风一吹就倒”“有股冲动想要对着天空大喊‘为!什!么!,”“瘦我也就忍了,麻烦能不能不那么糙,打磨光溜点不行吗”……贾科梅蒂刀笔刻画的“火柴人”雕塑形象引发了大众的好些吐槽。“不好看”“欣赏不了”是许多普通观者的第一反应。
而在业内人士看来,贾科梅蒂带给世人的启迪不能仅仅以表面上的形象来衡量的。多少人能够痛快淋漓地阅读萨特呢? 贾科梅蒂恰恰有着“雕塑界的萨特”之称。
“贾科梅蒂可能与西方当代知识分子的口味更为接近,更切近法国存在主义的精神气质。事实上贾科梅蒂登上巴黎艺术舞台之初,就吸引了拉丁区众多知识分子的关注与青睐,其中就包括萨特、波伏娃、热内等,以及后来与他成为密友的巴塔耶。”在上海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李晓峰看来,某些大众理解不了贾科梅蒂“很正常”。他告诉记者,从艺术线索来看,贾科梅蒂是由现代艺术转向当代艺术的艺术家。不像达达派导引的那样,让艺术走向彻底解构雕塑的装置与观念。贾科梅蒂主要还是个雕塑家,但他的雕塑语言蕴藏了当代艺术的很多观念,从人的异化与被剥夺,到荒诞与虚无,就像另一位英国的艺术大师培根,用貌似狭隘的绘画语言,寄寓着强烈的当代性。而从精神内涵来看,不同于布代尔、布朗库西、马约尔等现代主义时期的雕塑家,贾科梅蒂的精神语言是减法、是剔除,是攸关人的生存境遇与生命本质的存在,他也因此与荒诞派剧作家贝克特有过交集,并为他《等待戈多》的再度上演制作布景。贾科梅蒂的精神语言可被视为“雕塑界的存在主义”,且以其艺术方式预示了后现代以来西方当代人文与知识分子的精神走向。
“贾科梅蒂瘦瘦的人形是欧洲20世纪中期的精神写照,所有的孤寂、痛苦、迷茫、反思、觉醒似乎都凝聚在瘦削的造型和紧张的结构之中。这是一种强烈的时代特征。”中华艺术宫副馆长李磊指出。在他看来,贾科梅蒂的艺术远比其单薄的艺术形象深厚。贾科梅蒂的艺术人生其实是不断思考、不断探索、不断验证的人生。年轻时的贾科梅蒂已经完美地掌握了罗丹体系的艺术手法,并且具有自己孤傲的艺术气质。20世纪初期的巴黎,各种思潮层出不穷,贾科梅蒂不满足于对传统与写实的继承,从20年代中期到整个30年代开始了从“立体主义”到“超现实主义”的创作实践。“他做过两件父亲的头像,其中一件用写实而概括的手法准确地塑造了一位慈祥老者的肖像,另一件雕塑尺寸一样、体块相仿,但是面部的凹凸全部被削去,他用素描的线条在削平的面板上自然地勾画出父亲慈祥的面容。就这样贾科梅蒂完成了一次空间认识的革命———从模拟空间转向了概念空间。这是其他立体主义艺术家没有关注到的思想方法和实践方法,也正是这种从模拟空间转向了概念空间的转化使得贾科梅蒂的作品具有了超现实主义的特质。”李磊说,尽管有一段时间贾科梅蒂被视为超现实主义的代表艺术家,但他并不因此固步自封,而是进而摸索更具生命直觉的表达方式,也因为这种思想与实践的拓展而被排挤出超现实主义艺术团体。最终,贾科梅蒂毅然走出超现实主义的教条,孤傲地蜷缩在自己20平方米的小工作室内提炼生命体验的真金。
艺术科普作家、网络红人“顾爷”近日也在其“小顾聊绘画”的系列长微博中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向大众絮叨,为什么贾科梅蒂的“火柴人”堪称伟大的艺术作品。在他看来,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通常具备三个要素:感官刺激、情感认同、哲学思考。这三点缺一不可,并且是循序渐进的。贾科梅蒂的“火柴人”恰恰同时符合了这三个要素。人们感叹的“好细”“好长”就是贾科梅蒂作品给人的感官刺激;“反映出20世纪人类的软弱和不堪一击”则是人们能从贾科梅蒂作品中读出的情感认同;寄寓的存在主义思想更是令贾科梅蒂的作品上升到了哲学思考的层面。
学界眼光与大众口味之间为何有时隔着一道鸿沟
不理解,是因为缺乏语境。有时候为了理解某位艺术家,可能要把半本西方文化史和艺术史读一遍。
现当代艺术本就不一定是美的,甚至可能是丑的。艺术的进程,就是在不断地颠覆之前人们的审美观。
有关艺术的认知有时也许不过是知识霸权的结果。理智和意识的先验组合才能让人充分欣赏艺术。
“很多人不理解贾科梅蒂,其实是因为缺乏所谓的语境。不了解立体主义的文化语境,就不会理解贾科梅蒂早期为什么要做立体几何的堆积;不了解超现实主义的文化语境,就不会理解贾科梅蒂的某些作品为什么带有神秘色彩;不了解存在主义的影响以及‘二战,造成的心理阴影,就不会理解贾科梅蒂后期的作品为何如此瘦长。”青年艺评人、诗人刘旭俊告诉记者。
然而,刘旭俊也强调:如果观者不理解某位艺术家,真不能怪观者。“艺术家就是喜欢对只听得懂母语的人讲外语。再艰涩的文学作品,读者还是能读,不管理解不理解,至少因为能读而不妨碍去理解。而再简单的艺术,也很难理解。艺术家根本不在意别人理解不理解。宽容地讲,大众没有义务或责任去了解艺术作品各种各样的语境。有时候为了理解某位艺术家,可能要把半本西方文化史和艺术史读一遍。补课的代价太大,时间成本太高。”
也有业内人士坦言,学界眼光与大众口味之间的鸿沟或许来自人们对于现当代艺术的误解。“艺术进入现当代,在艺术形式上不再以写实风格为主,而是体现出艺术家个性的观念和形式语言。现当代艺术本就不一定是美的,甚至可能是丑的。艺术的进程,就是在不断地颠覆之前人们的审美观。”
“有关艺术的认知也许不过是知识霸权的结果。理智和意识的先验组合才能让人充分欣赏艺术。”中山大学艺术史博士、青年艺评人何鉴菲说,对于艺术的定义和理解是一种很私人的体验。你所得到的训练,你所拥有的知识,你从前的所有学习和生活经验,以及你对自身的要求和想象等等,统统决定了人们对于艺术的认知。
所谓学界的、精英的眼光是否意味着真懂?被喷“不懂艺术”就该焦虑吗?何鉴菲认为,倒也未必。“艺术家的作品在生产出来之后再解释也是徒然。本身有相关背景的人会自己去解释以及对别人解释这件作品,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再解释,,未必是真意。本身对任何东西的理解都是包含个人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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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哪些艺术家的经典名作难逃争议
爱德华·蒙克的情绪涂鸦
尽管爱德华·蒙克(1863-1944)早已被奉为现代表现主义绘画的先驱,但他的作品在问世之初的确曾在欧洲引起强烈反响和巨大争议。一些评论家认为这些画完全是颓废和低俗的艺术。他的代表作《呐喊》在不少人看来简直就是“闹鬼的黄昏”,只见一个性别不明、犹如幽灵般的人物站在奥斯陆峡湾旁,神情惊恐地以双手捂着耳朵。
时至今日,蒙克在艺术史上的重要地位几乎无人怀疑。他往往通过主题来表现自己切身对生存和死亡的感受。每一幅画都被认为在强烈地传达着艺术家的感觉和情绪,被描绘的具体对象的细节被简化,而情绪则被夸张,对象本身成为一种所要表现的情绪的载体。这些作品完全以艺术天赋本能地洞察和表现心灵。
彼埃·蒙德里安的格子画
“确定不是在刷墙?”荷兰艺术家彼埃·蒙德里安(1872-1944)最负盛名的格子画一不小心就会遭遇这样的吐槽。
蒙德里安的格子画不画实物,而把绘画语言限制在最基本的因素:直线、直角、三原色(红、黄、蓝)和三非原色(白、灰、黑)上。这位艺术家认为艺术应根本脱离自然的外在形式,以表现抽象精神为目的,追求人与神统一的绝对境界。有艺术评论家认为在这样的画中看到了艺术家内省的深刻观感与洞察,以及创造出的普遍的现象秩序与均衡之美,透过直角可以静观万物内部的安宁。
卢西奥·封塔纳的刀痕画
将一块纯色画布用小刀划破,留下一道或几道划痕。这就是阿根廷籍意大利艺术家卢西奥·封塔纳(1899-1968)最具辨识度的刀痕画。
当这样的画作在拍卖场上动辄拍出千万的高价时,很多寻常观者表示“看不懂”。他们嘀咕着“为什么我割破布只能赔钱”“天啊,看来我可以当艺术家”。
有艺术评论家指出,封塔纳的刀痕画具有绘画观念变革的标志性意义。他因此成为极少主义的始祖。早在1950年前后,封塔纳就开始刺穿画布,尝试刀痕画了。其意义在于,一刀毁掉观者原本想要看到一个正常画面的期望。他自己则认为这样的尝试“打破了画布的空间,好像在说:自此我们可以自由地做我们喜欢的了。”刺穿画布,使封塔纳事实上打破了观者视线占据的画面,通过画布本身,通往其后的空间。封塔纳将其视为一种唤出的无限,声称“我创造了无限的一维。”
马克·罗斯科的色块画
来自美国艺术家马克·罗斯科(1903-1970)的色块画———两三个巨大色块配以朦胧边缘,不仅在拍卖场上流拍率极低,还持续保持高价。2007年,《白色中心———玫瑰红上的黄色、粉红及淡紫》就曾创出7284万美元的天价。2012年,《橙红黄》则以8688万美元刷新当代艺术品拍卖纪录。这样的色块画让太多人惊呆了。
上世纪40年代末,罗斯科形成了自己完全抽象的色域绘画风格。业内人士指出,这样的画简洁却不简单。画面中的两三个矩形往往有着微妙的色彩。它们漂浮在整片的彩色底子上,营造出连绵不断的、模棱两可的效果。颜料是被稀释了的,很薄,半透明,相互笼罩和晕染,使得明与暗、灰与亮、冷与暖融为一体,产生某种幻觉的神秘之感。这种形与色的相互关系,象征了一切事物存在的状态,体现了人的感情的行为方式。艺术家借助于它到达了事物的核心。而很大的尺幅则是为了能让人置身于体验之中。
弗朗西斯·培根的恐怖图景
此培根可不是提出“知识就是力量”的文艺复兴时期英国哲学家,而是生于爱尔兰的英国画家(1909-1992)。
他擅长运用粗犷强劲的笔触来刻画扭曲、模糊的形象。这样的形象,乍一看畸形、病态或是被暴力、噩梦笼罩,难免令人厌恶。他也因此被烙上“堕落的怪物”、“20世纪灵魂暗面”、“描绘恐怖图景的可怕男人”等标签。
然而,在学界大多数人看来,他的作品吸引人的地方正在于抓住了人性的骚动。他的笔触敢于直视隐含在内心深处的想象和情绪,比如恐怖、荒蛮、孤寂、兴奋、愤怒,试图把某种情绪形象化。他所绘制的人物在画面上变成了令人不适的一种恐怖,以巨大的苦痛感撞击着观者的心灵。
近年来培根的名画在拍卖场上炙手可热。2013年他的《卢西恩·弗洛伊德肖像画习作》三联画以1.424亿美元刷新当时的全球艺术品拍卖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