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周信芳整理加工好的《宋士杰》被拍摄成戏曲艺术片。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周信芳拍摄的首部影片。周信芳饰演宋士杰,他将人物性格的总体特征概括为“老辣”,既善良有正义感,又有世故狡黠的一面。
刘世军
正如鲁迅先生不姓鲁,巴金先生不姓巴一样,麒麟童乃著名京剧大师周信芳之艺名,当然也并不姓“麒”。概因艺名之影响远远盖过真名,故将其所创的流派称之为“麒派”,与马连良、唐韵笙并获“南麒北马关外唐”之盛誉。关于“麒麟童”艺名的来历,有关专著所附“周信芳年谱”以及《上海通志》、《中国京剧百科全书》关于周信芳概述,都认为周信芳从1907年在上海的“丹桂第一台”演出时始用“麒麟童”艺名。有关报刊电台和京剧界一些人士也多有谈及,绘声绘色,颇多趣味。
1907年,周信芳12岁。他随戏班到上海的丹桂第一台演出,那时用的艺名还是“七灵童”。照例前台要贴海报,戏园特地请了一位擅长书法的老先生来写。老先生姓王,是上海人。他在写海报时,把名字搞错了。前台管事报的艺名是“七灵童”,他误听作了“麒麟童”。因为北方话里的“七灵童”和上海话里的“麒麟童”读音非常相近。就这样,王老先生把海报写出去了。当时后台都忙着准备开锣的事,谁也没有去注意这件事。那天周信芳的演出相当成功,第二天,《申报》和《时报》都报道了“麒麟童昨夜在丹桂第一台演出”的消息。直到这时,班主才知道海报写错了名字,于是重新请人写了一张“七灵童”演出的海报,贴到戏园门口。可是在这天晚上开戏之前,戏园门口许多观众吵嚷起来,说是来看“麒麟童”的,可不是来看“七灵童”的,有的还要求退票。这样一来,班主只得将错就错,再次叫人把海报上的名字改成“麒麟童”。周信芳无意中得到了这个艺名。“麒麟童”的艺名既响亮动听,又含有吉祥之意。为此,他的父亲周慰堂特地带了周信芳到那位王老先生家里向王先生叩头致谢。从此,周信芳就正式改用“麒麟童”的艺名。
乍一看,这段记述有根有蔓,读来津津有味。但也有专家提出不同说法,这就有了正本清源、去伪存真的必要。毕竟从史实考证的角度看,上面那段记述,确有不少似是而非的信息难以求证。一是作为重要当事人之一的那个“擅长书法的王先生”,虽是“上海人”,但有姓无名,生年不详,查证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即使在“擅长书法”的王先生群体中查证,也实在困难,当年没有书法家学会,毛笔又是基本书写工具,想必擅长书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况且周信芳先生在特地登门叩头致谢时,也疏忽大意没有记下个门牌号码,平添了后来专家学者们研究考证的难度。二是演出时间语焉不详。究竟是1907年的哪一天,并没有讲清楚,只是说演出的第二天,《申报》和《时报》都报道了“麒麟童昨夜在丹桂第一台演出”的消息。好在查阅一年的《申报》毕竟不算太复杂,只要认真一些、多费些时间即可解决问题。但遗憾的是,遍查1907年全年《申报》,不仅从头到尾没有发现“麒麟童昨夜在丹桂第一台演出”的消息,而且《申报》所刊各戏园演出信息中亦无“麒麟童”在沪登台的蛛丝马迹,这条最关键的线索仍然得不到印证。由此看来,周信芳从1907年起用“麒麟童”艺名一说,是难以站住脚的。
更加叫人惊诧莫名的是,“丹桂第一台”始建于1911年,根本不能在1907年就供那一位“擅长书法”的“王老先生”写出并张贴什么“麒麟童在丹桂第一台演出”的海报。予谓不信,请读1911年1月9日《申报》第七版上的丹桂第一台广告:“本台特请英国著名打样家精绘细图,在英界四马路建造高大洋式舞台一所,楼只二层多,通空气,夏凉冬暖,极合卫生,较之建造三层、四层而不甚通空气者判若天渊,现已将竣工,内装电灯千余盏,自来火数百盏,……”还有就是1911年1月12日《申报》第七版上的演出露布:“新开丹桂第一台特聘京津山陕各埠著名上选文武全班优等艺员十五夜开幕。”吴彩霞、贵俊卿、张德俊、盖俊卿、筱菊笙等100多位名角联袂演出,可谓盛况空前,唯独没有“麒麟童”尊容,由此可见“说北方话”的“前台管事”、擅长书法的王先生把“七灵童”写成“麒麟童”、“观众吵嚷要求退票”、“版主请人重写海报”、“周信芳无意得艺名”乃至“登门叩头致谢”云云,统统不过是后人的演绎、杜撰乃至以讹传讹。
今年是周信芳先生诞辰120周年,作为戏剧界一代宗师,考证其艺名——“麒麟童”究竟从哪一年开始使用,应该还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根据《申报》刊登各戏园演出信息,“麒麟童”最早出现于1906年的上海戏园。1906年1月6日(光绪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申报》第七版刊登春仙茶园演出信息中,出现“麒麟童”,对应演出戏码是《打渔杀家》。从1月6日开始到2月22日,“麒麟童”在春仙茶园演出,同时在春仙茶园演出的还有汪笑侬、一阵风、盖叫天、王俊卿、刘廷玉、王永利、小凤山等艺员。从1906年2月24日开始到6月30日,“麒麟童”转到春桂茶园演出,同时在春桂茶园演出的艺员还有刘永春、孟鸿群、李春来、四盏灯、小桂芬等。这段时间,“麒麟童”还演出了《黄忠代箭》、《天门走雪》、《打棍出箱》、《杀女报恩》、《收关胜》、《伐东吴》、《盗宗卷》、《二进寒宫》、《朱砂红痣》、《老将得胜》、《过文昭关》、《鼎足三分》、《九更天》、《鱼中藏剑》、《一棒雪》、《定军山》、《空城计》、《乌龙院》、《翠屏山》、《黑驴告状》、《宋十回》、《令公碰碑》、《天水关》、《金台拜帅》、《黄金台》、《捉放曹操》、《游龙戏凤》等等。显然,“麒麟童”艺名,周信芳1906年在春仙茶园演出时就开始用了,而不是1907年在子虚乌有的“丹桂第一台”演出时无意得来的。当然,1906年的《申报》上并无“麒麟童”即周信芳的介绍,若有人追问此“麒麟童”是否就是彼周信芳,在少更多旁证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合理推断,只要上一世纪的中国京剧舞台上,只有一位“麒麟童”,那他就非周信芳莫属。
可以肯定的是,“麒麟童”艺名再次出现在《申报》上是1911年而不是《周信芳年谱》所记的1912年。1911年9月29日,麒麟童在美商大富贵仙记演出,后转迎贵仙园,俨然已是好角儿一个,至少1911年10月28日《申报》第一张第八版说到迎贵仙园“特聘京都真正超等全班文武名角”,麒麟童的艺名用上了大号字体。更能说明问题的是1912年6月,当周信芳阔步登上“新开中国第一大戏园——新新舞台”,《申报》戏评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年仅17岁的“超等文武老生”。于是,剧评家“健儿”在1912年6月28日《申报》第三张第三版的戏评这样写到:“十二夜(阴历)往新新舞台,观五六七八本‘要离断臂’。……开场麒麟童断臂后,绕台滚甩,描摹痛人心窝之状,煞费力量。做工以此段为最佳。在庆处闻妻被杀,直扑地下,敏捷绝伦,情景逼真。刺庆后,白口悲壮沉郁,淋漓尽致……”在同年7月4日《申报》第三张第三版评“十七夜(阴历)之新新舞台”时同一个“健儿”又这样说到:“麒麟童之御碑亭,精彩在谒师迎妻两段,写休书时,又写封面及月日,尤见细心周到(此为各伶最易忽略之处)。”7月7日,还是“健儿”,在评《二本金钱豹》时再说:“麒麟童之寇准,……所唱调门,抑扬婉转,颇惬人意。”
不过,当时的“麒麟童”也还没到独步天下、只能吹喇叭抬轿子万不能泼冷水喝倒彩地步。所以,“健儿”一边击节叫好,一边也在《廿八夜之新新舞台》里直言不讳地批评到:“麒麟童之《南天门》,走雪山一段,不见着劲,唱更不动听。惟以屡次丢须,跌至三交见长。座客每逢其跌,烂拍其掌”。(1912年7月14日《申报》第三张第三版)。我们当然不知道当年的麒麟童看到这些文字会作何想,但毫无疑问的是,从这时起,周信芳在京剧艺术的道路上实现开宗创派的梦想已经迈出了扎实一步。毕竟1912年11月13日《申报》第十版“玄郎”的戏评里就这样说到:“《镇壇州》,麒麟童之岳飞,工架矫矫不群,嗓子虽沙,尚觉苍劲。白口如‘还不失封侯之位及悔之晚也’等句,俱说得顿挫纡徐,奕奕有神。……”1912年12月21日《申报》第十版的“玄郎”戏评更是失声赞道:“金秀山、麒麟童之《忠孝全》,麒麟童饰秦洪,万分出色,法场一段慢西皮,精神饱满,句句着劲,行腔亦清劲而圆传如意,几令人一句一击节,甚属难得。……”
从“唱更不动听”到“一句一击节,甚属难得”,麒麟童开创了中国京剧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创造性地继承好、发扬好这个奇迹,最需要的是“认真”二字,而非别的什么揭秘、猎奇,故作惊人语。相信这之于京剧界是如此,之于社科界亦同理。不知同道者是否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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