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引力》是否能成为流芳百世的“神作”,这得留给若干年后的观众决定。它在当下的意义,是在重量级导演们纷纷选择和电视台合作、家庭影剧院对电影院上座率形成新一轮冲击的大环境下,重新确立电影在影院里的仪式感和信心——让观众进影院,看一些“非在电影院里看不可”的东西。就像以下要列举的这些电影,它们是“杰作”与否见仁见智,但它们的出现,解决着电影面临的“边界问题”:电影在现有状态下还能做什么?电影和观众的关系怎样在变化中进展?与其夸夸其谈形容它们是电影史的里程碑,不如说,它们是电影“发展的证明”。
让观众歇斯底里的《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患者》出现在古典好莱坞向新好莱坞过渡的时期,当时希区柯克给电视台打工,利用摄制组顺手拍了这部极低成本的恐怖片,他认为这是一部白捡的电影,带有消遣的意思:“我带领观众经历的那个过程,像是在市集上带着他们走过一个鬼屋。”而他的“好玩”的想法,制造了大众文化层次的歇斯底里,许多观众至今对纯白瓷砖的淋浴房和偏远的汽车旅馆带着一种强迫症般的惧怕。这正是《精神病患者》史无前例的地方:它的冷漠,它诱导观众介入,在制造创伤之后又拒绝提供慰藉和疗愈。
希区柯克以《精神病患者》重新界定了看电影的经验,这部电影被评论家定义成“我们花钱买来伤害自己的皮鞭”、“一轮接着一轮的噩梦,每一次醒来,只发现噩梦还在继续”。而它像永不枯竭的源泉,滋养了1970年代及之后洪水般的惊悚片。《罗斯玛丽的婴儿》、《驱魔人》、《闪灵》、《大白鲨》这些以心理为依据的恐怖片,追本溯源总能回到《精神病患者》。
改写大片游戏规则的《蝙蝠侠》
电影工业从1950年代中期开始以形形色色的技术创新试图留住观众,但是为了吸引没有特定细分和目标的“大众观众”,大片实际是季节性的生意经和社会事件,而在内容制作上则向着保守的公式化退守。蒂姆·波顿在1989年导演的《蝙蝠侠》,为安全作业的超级大片注入了“风格”,他遵守行规,把故事讲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又在“超级英雄”这种类型的范围里做了若干“反类型”的尝试,比如华丽乖张的画面,滑稽配乐适时制造的间离效果,尼科尔森饰演的小丑也不是一个常规的反派,他坏得炫目且有趣。漫画里小丑最著名的台词是“何必太严肃?”那么蒂姆·波顿就是用他黑暗又温婉的语调,对超级大片说了句情话:何必太严肃。
这种根植于原有的电影类型、又跳脱于类型之外寻找能量的做法,被山姆·雷米、克里斯托弗·诺兰和山姆·门德斯很好地继承了。三部曲的《蜘蛛侠》、《蝙蝠侠》和最新一部007电影《天幕危机》,让人看到“文艺”为超级大片打开了一扇多么生动的大门。
动画成人化,《玩具总动员》
《玩具总动员》是皮克斯工作室称霸奥斯卡最佳长篇动画这个奖项的开始,在那之前,动画被默认是“低幼”产品,即便迪斯尼的《美女与野兽》得过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玩具总动员》是第一部CGI技术制作的动画长片,技术派的皮克斯向迪斯尼传统手绘动画叫板,把动画片拽出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的伊甸园。之后梦工厂的加入,进一步把动画拽入成人世界,《怪物史瑞克》以嬉笑怒骂解构了王子和公主的神话,并且让成年人的流行文化渗透到动画的叙事中,至于《超人总动员》,可以看作是一部中年危机伦理剧的动画版。以技术著称的皮克斯对动画最大的贡献其实是对剧本内容的拓展,十几年后当迪斯尼拍出这些年来最被肯定的《无敌破坏王》,人们赞美道:天啊这像是一个皮克斯的剧本!
《家宴》,胶片成追忆的前奏
1998年托马斯·温特伯格的《家宴》在戛纳影展获得评委会大奖时,它看上去只是一个年轻导演拍摄的一部质量很扎实的艺术电影。那时伯格曼还活着,他说:“如果小伙子别让摄影机晃得那么厉害,这就是部完美的电影。”画面晃得厉害,是因为新手温特伯格用了手持DV拍摄,在那时没有人能想到,数字设备和数字摄影将深刻地改变电影的形式,以至改变整个产业。
数字化同时渗透在商业和艺术的领域,卢卡斯的星战前传拍摄用了HD摄影,阿巴斯的《十》或大卫·林奇的《内陆帝国》如果使用胶片拍摄,根本不可能实现。胶片,逐渐成为一个和老电影保护联系在一起的单词。2012年,好莱坞几大制片厂宣布出于成本核算的需要,今后的电影拍摄不再使用胶片。同一年,基诺·李维斯监制了一部《阴阳相成》,这是胶片可待成追忆的天鹅之歌。也就是这一年,最大的胶片制造商柯达公司宣布破产。
《阿凡达》:不如我们从头开始
《阿凡达》之于2009年的观众,就像《爵士歌手》出现在1926年——电影讲什么怎么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观看之道”彻底地改变了。有声片《爵士歌手》为默片画上句号,《阿凡达》则以成熟的3D技术改变了观众和电影的关系:观众不是看着银幕,而是被吸入银幕里。
《阿凡达》之后,3D电影轰炸了全世界的银幕,可开窍的导演那么少,赫佐格的《被遗忘的梦的洞穴》、斯科塞斯的《雨果》和斯科特的《普罗米修斯》成了为数不多的安慰。很不商业戈达尔刚拍完一部反商业的3D电影《告别语言》,他说:2D的影像是关于时间的,而3D让时间消解,只有蔓延的空间。这句颇文艺的话说出了3D技术在艺术层面的意义,此刻,阿方索的《地心引力》恰是在这个方向上前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