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当今天的观众借着桑德拉·布洛克和乔治·克鲁尼的眼睛隔着苍茫云海凝视蔚蓝地球,他们的心情和百多年前在剧院里看到火车进站的画面而四处逃窜的观众是相似的。
图片说明:《地心引力》是杰克·伦敦的小说在科幻的轨道上上演,男女主角为了“活下去”这个最基本的欲求,解决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的障碍和危险。
图片说明:导演阿方索对“人”这种生物以及人群有着复杂的感情,他和他镜头下的角色经历过孤寂的浪游后,终究渴望回到熙攘的人群中,尽管那里喧哗、乏味,还满是悲伤的回忆。
两个角色的极简电影为3D重新定义 《地心引力》11月19日上映,上演太空版荒野求生
本报记者 柳青
这是最新的电影,这是最旧的电影。这个被用滥的狄更斯句式,拿来形容11月19日上映的阿方索·卡隆导演新片《地心引力》,刚好。
不用理会科普工作者们为它挑出的一箩筐错,用科普层面的准确去要求这部电影是多此一举,事实上把它定义成“科幻片”本身是一种低估。
两个月前《地心引力》为威尼斯影展揭幕,标榜自己是一部“新概念”电影。在一定程度上,这确实是一部“新”的电影,它对CGI电脑特效和3D技术的运用大胆且新锐,让所有被没完没了平庸3D电影轰炸得视听疲劳的观众们重新被3D影像征服,《阿凡达》写下的那一页将被翻过去。它给了观众新鲜新奇的观影体验,然而在炫目的影像背后,它其实像太多老派电影,关心人的困境和情感——两个宇航员在太空事故后挣扎求生的故事,像是一篇太空歌剧背景下的杰克·伦敦的小说。甚至,导演阿方索给叙事做足减法,极简的叙事让电影呈现纯粹的奇观和梦境,制造了作用于感官的共鸣,这让业已麻木的观众回忆起自己年幼时初入影院的兴奋惊恐,也让电影这门工艺回归它的童年状态:故事何其简单,戏剧让位于惊奇,“吸引力”是电影最后的仪式,也是最初的爱。当今天的观众借着桑德拉·布洛克和乔治·克鲁尼的眼睛隔着苍茫云海凝视蔚蓝地球,他们的心情和百多年前在剧院里看到火车进站的画面而四处逃窜的观众,大抵是相似的。
当电影诉诸于死生契阔的情感体验,科普强迫症患者们只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不幸观众。
在高贵冷艳的影迷看来,《地心引力》是21世纪的《2001:太空漫游》。可是《2001:太空漫游》诞生在1968年,那是观众对天地不仁的浩淼宇宙抱有好奇、敬畏和向往的年代,而对于今天的观众,太空歌剧的吸引力早就打了折扣。今天我们讨论《2001:太空漫游》,话题的重心已经从科幻转移到影片在生命哲学层面的思考,但毋庸质疑,那是一部有着史诗野心和格局的电影。而《地心引力》是“反史诗”的,尽管摄影和特效贡献了辽阔夜空和灿烂星河,阿方索擅长的长镜头流泻着气贯长虹的美感,但是,借用《卫报》的评语:复杂技术为它包装上硬科幻的外壳,可它实际上抛开了科幻片的程式,没有作为侵略者和对手的外星生物,没有复杂隐喻,它减去了一切成为科幻史诗必须要有的元素,更像是杰克·伦敦的小说发生在科幻轨道上。
阿方索显然默认了这个点评。对于挑刺剧本里的“科学硬伤”,他照单全收,统一回复:“这些问题对电影要讲的事没影响。”故事概括就是两个遭遇事故飘流太空的宇航员回地球,这电影试图解决的是生存与死亡的命题,它关心在险恶多变的境遇下,人类个体的求生本能和情感挣扎。桑德拉·布洛克和乔治·克鲁尼为了“活下去”这个最基本的欲求,解决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的障碍和危险。至于他们先后经过的哈勃望远镜和国际空间站是否在同一轨道上,桑德拉·布洛克能不能在太空舱里穿运动背心和运动短裤,失重状态下眼泪怎么可能在脸上流淌……凡此种种“科学还是不科学”的纠结,属多此一举。当电影诉诸于死生契阔的情感体验,科普强迫症患者们只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不幸观众。
在这个人人自危、对未来欠缺信心的时代,求生主题的电影直面了观众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制作《地心引力》的四年半时间里,阿方索承受了许多来自制片厂的压力。在整个拍摄和后期制作的周期中,片方一直很紧张,觉得他的剧本太反戏剧太平淡,一部大片怎么能没有动作戏?怎么可以从头到尾没有阴谋?主角怎么能没有对立面?至少,结尾出现一架直升飞机吧,在海滩上救起劫后余生的桑德拉·布洛克,多煽情!在阿方索的坚持下,这些“建议”没有一条被采纳,他说:“我不想抱怨什么,但我确实用了很长时间让制片厂接受我在做什么,当片方真正领会到我在做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他们向我表达了尊重。”
他的初衷是做一部极简主义的电影,拍一部向罗伯特·布列松的不朽杰作《死囚越狱》致敬的作品。他和搭档写剧本的儿子想法很简单,创造一个很单一的环境,只有一两个角色,面临死亡威胁的被囚禁的个体,怎样突破封锁活下去。把一个求生故事安置到太空背景下增添了许多拍摄时要解决的技术问题,但是,“被囚禁在地球大气层外,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只这一点,《地心引力》就和暑期档的《重返地球》这类爆米花科幻片拉开距离。在《纽约时报》不久前的一篇专题里,作者认为《地心引力》和同期上映的《菲利普船长》、《一切尽失》以及将在年底公映的《孤独生还者》是同类。虽然四部电影的时空背景截然不同,宇航员浮沉于苍茫太空,菲利普船长被扣在索马里海盗船上,美军突击队员在基地组织控制的山区孤身生还,《一切尽失》是当下版“老人与海”,但这些看似没有共同点的主角在不同的环境里面对同样的问题:活下去,回人间。《孤独生还者》的导演彼得·伯格对记者开玩笑说:“你们可以想象我们四个导演某个晚上在拉斯维加斯郊外的公路上举行秘密仪式,然后决定各自拍一部求生主题的电影。”《菲利普船长》的导演保罗·格林格拉斯的一番话或许解释了四个风格迥异的导演怎么会殊途同归地完成了有关“求生”的电影:在这个人人自危、对未来欠缺信心的时代,我们的电影直面了观众内心的孤独和恐惧。
单独来看《地心引力》,太空背景让它看上去很宏大,但电影最终的着陆点既具体又私密——个人怎样和孤独和解。随着求生的障碍逐步化解,当“活着”的希望越来越明了,女汉子桑德拉·布洛克武装的坚硬外壳和电影硬科幻的外壳都被层层剥离,暴露出柔软的内核:阿方索是人道主义者,他对“人”这种生物以及人群有着复杂的感情,他和他镜头下的角色经历过孤寂的浪游后,终究渴望回到熙攘的人群中,尽管那里喧哗、乏味,还满是悲伤的回忆。
阿方索以《地心引力》跨出的这一步,是电影不能抗拒的引力。
说一句不怕得罪乔治·克鲁尼影迷的话,他的絮叨是《地心引力》最让人不耐烦的部分,他有多聒噪,就反衬得这电影该有多安静。因为欠缺声音传播的介质,太空里一片岑寂,寂静是这电影让人着迷的力量。在混沌的安静中,透过大气层,穿过缭绕的云海,以垂直的视野凝视地球表面山与海的轮廓线,亚平宁半岛以婉转的曲线伸进地中海,尼罗河在冲积平原上蜿蜒流过,北极光像绸缎一样在天空铺开,这电影制造的,是奇观。而奇观是电影自诞生时起能送给观众的最好礼物。
《地心引力》的叙事也许简化得过分简单,然而简单造就了影像纯净的美感,也赋予这电影类似梦境的晶莹灵巧。它是3D电影在《阿凡达》之后迈出的实质一步,詹姆斯·卡梅隆之后,几乎没有导演能像阿方索这样,用影像唤起感官的回应。《阿凡达》打破银幕的水平界限,模糊了画里画外、银幕内外的边界,《地心引力》则打破了整个影院空间的垂直极限,它创造了宛如梦中的失重体验,也制造出坠落大地的沉重踏实,甚至,让观众感同身受了一回主角在极端环境下濒死的窒息感。《纽约时报》的影评人断言,这部90分钟的电影重新定义了“看电影”这回事。
这番重新定义未尝不是一种回归,当今天的观众震惊于梦境般的奇观,因为肉身的感官反应而惊诧得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动弹不得,百多年的历史绕了一个圈,回到当年鲁米埃尔兄弟的剧院里,那时的人们看到幕布上飞驰的火车,以为它真的会冲进剧场,吓得四处逃窜。从不停滞发展的技术是一条不回头的单向道,3D技术已经不能挽回地重新定义着电影的坐标系,而电影螺旋式地回归了童年时期:简单,惊奇,制造吸引力,它是从现实的深渊里起飞的梦与神话。这是电影最初的爱,也是永恒驱动它向前的动力。阿方索以《地心引力》跨出的这一步,是电影不能抗拒的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