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托尔·李维克
在《国王和我》中,欧洲教师无法理解亚洲系统。而在《真假公主》中,东方与西方颠倒过来。教师是来自远东的伯连纳,而来自欧洲的褒曼不得不将俄罗斯文化作为准则来接受。这部电影同时向安娜和观众展示了俄罗斯文化。不只是伯连纳,许多俄罗斯演员出现在银幕上,增强了电影整体的俄罗斯性。
◆《真假公主》电影海报
以俄罗斯公主阿纳斯塔西娅的传说为基础的 《真假公主》(1956)是影星英格丽·褒曼和尤·伯连纳最为人熟知的电影之一。影片中,英格丽·褒曼饰演阿纳斯塔西娅,而尤·伯连纳则扮演一个俄罗斯流亡将军。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安纳托尔·李维克。在褒曼与意大利导演罗伯托·罗西里尼的丑闻之后,她的电影事业一度受阻。其后她与《真假公主》一起回归,并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有着众多观众熟知的明星参演的《真假公主》似乎是一部传统好莱坞电影,然而导演李维克和演员伯连纳却来自俄罗斯。经典好莱坞电影的规范风格形成于20世纪30年代,而好莱坞同时也欢迎在欧洲取得成功的不同导演。李维克便是迥异于经典好莱坞范式而有着自己独特风格的导演之一。
《真假公主》中,伯连纳扮演着观众所期望的俄罗斯人形象,这缓和了西方对俄罗斯的敌意。我们将通过参照李维克和伯连纳的传记,厘清他们对俄罗斯的态度,来分析这些影片中俄国人形象的呈现。
李维克与俄罗斯
米开朗基罗·卡普阿写了一本安纳托尔·李维克的传记,却没有囊括任何有关他童年的详细信息 (Michelangelo Capua,Anatole Litvak,Jefferson,2015)。据卡普阿说,安纳托尔·李维克1902年出生于基辅的一个犹太家庭。1916年,他进入彼得堡大学法学院学习。次年,发生俄国革命,李维克被戏剧所吸引。他在莫斯科同弗谢沃洛德·梅耶荷德与叶甫盖尼·瓦赫坦戈夫一起参加了大师班。
◆《悲情花街》电影海报
李维克在彼得堡开始了他的电影导演生涯,最初在诺德电影制片厂工作。诺德电影是丹麦诺帝斯克公司的制片厂之一。在诺德电影,李维克导演了两部影片: 《塔蒂亚娜》(1923)和 《心脏与美元》(1924)。1924年,他移居德国,担任一些知名无声电影大师的助理导演。在此期间,他参加制作了由G·W·帕布斯特导演的《悲情花街》(1925)和由阿贝尔·冈斯导演的《拿破仑》(1927)。1931年,李维克开始在法国工作,执导的电影包括《飞行员》(1935)和《梅耶林》(1936)。这些电影为他赢得了巨大声誉,随后他被邀请去好莱坞。在美国,他导演了包括 《同志》(1935)、《三姐妹》(1938)、《光荣之都》(1940)、《漫漫长夜》(1947)、《电话惊魂》(1948)和《蛇穴》(1948)在内的电影。自上世纪50年代起,他转居欧洲,在此拍摄了《血战莱茵河》(1951)、《此恨绵绵》(1953)、《真假公主》、《逃出布达佩斯》、《何日君再来》(1961)、《将军之夜》(1967)、《桃色凶车》(1970)以及许多其他影片。
◆《何日君再来》电影海报
李维克经常使用遥摄和拉摄技巧,这种复杂精细的摄影工作需要充分的演练。演员不允许有无意识动作,因此李维克的执导并不能使得诸如贝蒂·戴维斯和詹姆斯·卡格尼这样的好莱坞明星满意。他能够灵活接受新的电影风格,20世纪60年代后,他的风格与法国新浪潮电影相似,有实景拍摄和基本流行色。李维克才华横溢,对于战争、犯罪、浪漫等电影题材,喜剧、音乐剧等形式,都得心应手。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俄罗斯的兴趣在他的各种电影中都可以看到。
◆《白魔鬼》电影海报
20世纪20年代,当李维克在德国工作时,俄罗斯题材在欧洲电影中非常流行。作为助理导演,李维克参与制作根据列夫·托尔斯泰小说《哈吉穆拉特》改编的 《白魔鬼》(1930)。亚历山大·沃尔科夫导演选择了俄罗斯著名演员伊万·莫兹尤辛出演此片。在法国,俄罗斯导演维克多·图尔贾斯基拍摄了 《凯旋的爱之歌》(1923),李维克在该片中也担任助理导演。这部电影根据伊凡·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改编。
20世纪初,俄国文学在欧洲广受欢迎。例如,在德国,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写了一篇论文——《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弑父》(1928)。许多以俄罗斯文学为基础的电影都是由俄罗斯的电影制片人制作的。在德国,费奥多尔·奥采普拍摄了《活尸》(1929)和《凶手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1931)。俄罗斯电影制作人约瑟夫·埃尔默里夫在德国制作了《塔拉斯·布尔巴》(1924)和《侠盗雷森》(1928)。
《同志》电影海报
在美国,李维克继续关注俄罗斯主题。他的《同志》是一部关于白人流亡者的喜剧,这部电影是根据雅克·德瓦尔的法国戏剧改编的,该剧讲述了俄罗斯皇室的冒险经历。影片中,塔蒂亚娜·彼得罗芙娜公主和奥乌拉诺夫王子在巴黎秘密生活。他们有一大笔钱,但不得不藏起来。因此,他们变得贫穷,决定去做仆人。银行家杜邦和他的家庭在不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雇佣了公主和王子。不久,杜邦家庭和俄罗斯皇室之间缔结了良好的关系。然而,有一天,苏联人民委员戈洛申科访问杜邦并注意到了皇室。出乎预料,他没有伤害他们而请求他们帮助苏联人民。塔蒂亚娜信任他,并为了俄罗斯人民而交出了那笔秘密巨款。在这部喜剧中,两个世界之间的和解被再三重复。杜邦家庭对两个“仆人”的俄罗斯习惯感到困惑,但最终接受了他们。因此,东西方隐喻性的对立得到了调和,而折射出俄罗斯帝国和苏联政府之间的对立。
二战期间,好莱坞导演制作宣传片。安纳托尔·李维克是弗兰克·卡普拉制作的系列纪录片《我们为何而战》的导演之一。作为此系列中的一部,李维克导演了讲述东方前线的《苏联战场》(1943)。在这部电影中,李维克介绍了谢尔盖·爱森斯坦执导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战役,并赞颂了俄罗斯人民的不屈不挠。
《苏联战场》在苏联影院上映,李维克受邀至莫斯科。苏联将军们欢迎了这位能说一口流利俄语的“美国”导演,但他们很快就认出他是移民,对他失去了好感。对当时的苏联而言,俄罗斯移民是特殊的。因此,李维克离开了祖国,然而《同志》和《苏联战场》中实则没有任何反苏元素。在这些影片中,李维克介绍了俄罗斯人民的性格,尝试表达对俄罗斯和苏联的同情。这一态度延续至 《真假公主》和 《逃出布达佩斯》中。
尤·伯连纳与俄罗斯
尤·伯连纳,《真假公主》和《逃出布达佩斯》中的明星演员,出生于符拉迪沃斯托克。作为好莱坞明星,他需要一个神秘的异国形象,所以在美国,他常被认为是蒙古人或罗姆人。事实上,他的祖父尤利乌斯·约瑟夫·伯连纳(1849—1920)出生于瑞士,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成为著名商人。年轻的尤利乌斯在上海学习了丝绸贸易,后在横滨工作。19世纪70年代,当俄罗斯帝国建起符拉迪沃斯托克时,尤利乌斯为寻求更好的商业机会搬到了这个新的港口。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尤利乌斯与娜塔莉亚·库尔库托娃(1866—1926)结婚。娜塔莉娅在伊尔库次克长大,她的祖父是半个布里亚特人(Rock Brynner,Empire and Odyssey,Hanover,2006,pp.24-25)。
尤·伯连纳被认为是蒙古人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他出生在远东以及他的祖先之一是布里亚特人。
鲍里斯·伯连纳(1889— 1948),尤利乌斯和娜塔莉亚的儿子,在俄罗斯长大。他在彼得堡学习,并与符拉迪沃斯托克一位医生的女儿马丽亚·布拉戈维多娃 (1889—1943)结婚。她是尤·伯连纳的母亲。后来,鲍里斯遇到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女演叶卡捷琳娜·科尔纳科娃,于是和尤的母亲分开,而与叶卡捷琳娜结婚。
玛丽亚的外祖父是犹太人,皈依了俄罗斯东正教。然而,尤·伯连纳的儿子洛克·伯连纳强调布拉戈维多夫的家族属于知识分子,而不属于犹太文化。
尤·伯连纳1920出生于符拉迪沃斯托克。他的父亲鲍里斯离开了他和他的母亲玛丽亚,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开始了新生活。玛丽亚和尤·伯连纳离开故土,相继生活在哈尔滨、巴黎和纽约。尤·伯连纳十几岁的时候,参加了迪米特列维奇家族的演出,该家族在巴黎的一家俄罗斯餐厅表演罗姆音乐。1967,他与阿廖沙·迪米特列维奇共同录制了一张罗姆唱片 《吉普赛和我》。在这张唱片中,他用俄语演唱,而他被看作罗姆人的原因一定是因为这些罗姆歌曲。
◆《国王和我》电影海报
百老汇歌舞剧 《国王和我》(1951)给尤·伯连纳带来了声誉。在这部歌舞剧的试唱会上,尤·伯连纳弹着吉他演唱了一首俄罗斯罗姆歌曲Okonchen put。这首异国情调的歌曲引起了创作这部音乐剧的理查德·罗杰斯和奥斯卡·汉默斯坦二世的注意。
鲍里斯的第二任妻子叶卡捷琳娜·科尔纳科娃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女演员,她建议尤·伯连纳跟着米哈伊尔·契诃夫学习演戏。米哈伊尔·契诃夫是该剧院的演员,在20世纪20年代末移居国外,在欧洲和美国演出,并经营着自己的工作室。在纽约,尤·伯连纳开始跟着他学表演。
在《国王和我》中,尤·伯连纳扮演了暹罗国王,后来他又以埃及法老的形象出现在电影《十诫》(1956)中。他的异域脸孔有助于他扮演东方国王的角色。然而,在《真假公主》中,他的角色是一个俄罗斯将军。这部电影之后,他经常饰演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他在《卡拉马佐夫兄弟》(1958)中饰演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在《逃出布达佩斯》中饰演苏联军官,并在同名电影《塔拉斯·布尔巴》(1962)中饰演塔拉斯·布尔巴。在他生命的最后那些年,尤·伯连纳再次出演了 《国王和我》。这部歌舞剧加强人们对他的异国国王形象的认同,直至今日依然如此。《国王与我》中,东西方之间的对立被掩藏了,而由李维克导演的《真假公主》和《逃出布达佩斯》可以被认为是《国王和我》的变体。
《真假公主》及其他
《真假公主》是根据玛塞尔·莫瑞特的戏剧改编,不过这部电影还是包含了李维克之前电影中的许多主题:溺水自杀(《此恨绵绵》)、失忆症(《蛇穴》)、皇家舞会(《梅耶林》)、白人流亡者(《同志》)。换句话说,《真假公主》的世界对于李维克而言是非常熟悉的。
◆《梅耶林》电影海报
熟悉和陌生,本土人和陌生人之间的对立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按照波宁将军(伯连纳饰)的命令,安娜(褒曼饰)必须伪装成阿纳斯塔西娅公主。将军从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身上创造出著名公主的一个翻版。他向安娜讲述了阿纳斯塔西娅的生活片段,教她如何弹钢琴,如何跳传统的科扎乔克舞。伯连纳弹吉他,就像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一样;和褒曼一起跳华尔兹,正如在《国王和我》中一样。这样的表演突显出他的才能,让观众非常满意。然而,《真假公主》中的舞蹈与《国王和我》中的舞蹈大不相同。在 《国王和我》的 “我们跳舞好吗”一段中,安娜教国王跳舞。在这里,根据严格的欧洲文化,教师是一个女人,而男人是很难学会如何跳舞的。起初,国王不知道该拿自己的手怎么办,跳得非常奇怪。随后他学会了闭式位舞姿,就能优雅地起舞了。然而,在《真假公主》中,这种关系是颠倒的。在这部影片中,伯连纳——《国王和我》中的学生,成为了老师:他必须教授安娜俄罗斯文化和舞蹈。他向安娜灌输不属于她的记忆并强迫她学习俄罗斯人的动作,安娜痛苦地做着怪相。但他鼓励疲惫的安娜,继续强迫她跳舞。
《真假公主》中男性与女性的对立及其颠倒与东方与西方的对立是类似的。在《国王和我》中,欧洲教师无法理解亚洲系统。而在《真假公主》中,东方与西方的对立颠倒过来。教师是来自远东的伯连纳,而来自欧洲的褒曼不得不将俄罗斯文化作为准则来接受。这部电影同时向安娜(褒曼)和观众展示了俄罗斯文化。不只是伯连纳,许多俄罗斯演员(阿基姆·坦米罗夫、萨夏·皮托埃夫、伊凡·德斯尼、塔玛拉·肖恩)出现在银幕上,增强了电影整体的俄罗斯性。
波宁将军的努力失败了。故事的结尾,波宁和安娜从俄国社会消失了。他们为了自己而逃走。
《真假公主》和《逃出布达佩斯》是《国王和我》的变体,其中男性和女性的对视与东方和西方的对视是相似的。在这些电影中,非欧洲文化受到尊重,它们反映了俄国侨民企望调和东西之间分歧的愿望。
(作者单位:日本札幌大学;本文为提交给2018年第二届斯拉夫国际学术会议的论文,标题为编者所拟,全文有删节)
作者:岩本和久
编辑:陈晨
责任编辑:任思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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