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全国艺联专线正式上映,影片作为陈传兴导演“诗的三部曲”的最终章,记录了当代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的传奇人生。作为叶嘉莹先生唯一授权的传记电影,《掬水月在手》辗转十个地区,采访43位受访者,历时近两年才完成拍摄制作。主创团队采访了叶嘉莹本人和她的学生白先勇、席慕蓉、汉学家宇文所安等名家,凭借影像之光将这位诗词大家的一生娓娓道来。该片曾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放映,在陆陆续续的点映之后,许多观众被叶嘉莹先生丰富一生融于诗词世界而感佩,也有一些观众认为电影并没有很好地呈现叶先生的人生精髓,大量大光圈唯美空镜头似乎在讲述诗词的曲高和寡,但事实上,诗词通过叶先生之手,变得更为亲民大众,也让她的“弱德之美”变得更为可习得可传播。
下面这篇影评,聚焦这部纪录片在电影层面的优长和遗憾,也探讨了文学纪录片如何触及更多观众。
|她活成了诗的模样
生于1924年北平的诗书世家,叶嘉莹年仅三四岁时就开始背诵古诗,六岁时习读《论语》,从小便打下良好的传统文化基础,诗歌的精神更是浸润了其一生。她一生都在研究传播古典诗词,足迹遍及大洋两岸的上百所大学,风雨七十载,桃李满天下。
叶嘉莹先生,电影剧照,下同
随着温饱的基本解决,诗和远方成为近几年来的民众理想,仿佛眼前的生活总是苟且和一地鸡毛。“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无数人背起行囊,无限憧憬而又无限迷茫地走向远方。可是,这种精神的焦虑真正解决了吗?正如叶嘉莹所说:在我看来,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用处,也就正在其可以唤起人们一种善于感发、富于联想、更富于高瞻远瞩之精神的不死的心灵。无论是四时自然变化,还是相思离别愁绪,都可以转化为诗词的意境。由此可见,人生还是需要一颗“诗心”,才能够如海德格尔所言“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水月花香无处不在,但美不自美,因人而彰,重要的是入眼入心。叶先生的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心里有诗,眼界自会高远,境界便会博大;如果心中无诗,即便走到远方,也还是苟且。唯有诗意,可以提升现实。
|是华丽的冒险,也是电影的文化责任
1895年底的那次《火车进站》的放映,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找到了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代际传承的文化记忆逐渐让渡于传播媒介,尤其是声像并茂的电影,更是包含着丰富的历史细节。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文化认同的过程中,电影担负着重要的文化责任。文化认同是个人认同的基础,也是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基石。以古典诗词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文化的记录、整理、传承、传播和弘扬,都需要媒体的大力支撑,尤其是影像媒体,更是大众化普及和国际化拓展的主力军。
在充满冲突和断裂的当代多元社会,作为一种朴素的认同,文化记忆或许可以为我们维护自己的身份、维持自我之连续性提供重要支撑。可以说,没有文化记忆,就不可能产生文化认同。《掬水月在手》这类的电影既可以保存延续代代相传的集体知识,又可以创造一个共享的过去,因此可以为族群提供鲜活的文化记忆。就这一点上来看,我们需要致敬《掬水月在手》的责任与担当,用一种审慎的态度开掘人类共同的文化资源。
实事求是地讲,根据这部电影的题材、调性和品质,影院性并不是太强。文艺电影面临最主要的两大问题是受众和市场,其实也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方面受众认知中的文艺片“曲高和寡”,常人难以接近,属于小众艺术,这种预设的“刻板印象”造成文艺片与普通大众的心理隔阂。而另一方面,文艺片在发行放映阶段又容易遭受院线排片的冷遇,尤其是在同期商业电影的挤压下显得更加处境困难。
在艺术的召唤与商业的诱惑之间,文艺片需要做出艰难的抉择,尤其是要面对中国艺术院线并不完善,校园院线、学术院线仍然缺乏的发行困境。其实文艺电影从未离场缺席,只是经常失语未能进入主流视野,这是文艺片的常态,其目标群体本来就是冷静理性的小众,而非偏好娱乐化的大众。这些特性使《掬水月在手》这样的文艺电影与新媒体的品质显得更为契合:隐秘的私人观影空间,逃离喧嚣的短暂安宁,反复观摩的个性体验,尤其得益于近些年用户付费点播与知识付费的习惯渐趋养成。文艺片不必始终纠结于传统的院线市场,也许通过网络发行更能精准捕捉到目标受众,观影空间的蓝海也值得探索。
法国学者布尔迪厄在论述审美趣味时提出了品味区隔的概念,也就是说不同的人群会有不同的审美好恶。文艺片和商业片正是对应不同品味的受众群体。即便是同为纪录片的拥趸,对《掬水月在手》这部影片也还是有着迥异的评判。有的人非常欣赏作品的节奏,有的人则无法忍受其拖沓和冗长;有的人钟爱其中的空镜,有的人认为过犹不及,沦为鸡肋和冗余。该片分章节,有节奏,对叙事时间和空间都有着形式上的探索,但也会带来理解上的障碍。叶嘉莹先生一生都在做着诗词普及和文化传播的使者,其讲课、著作大都轻松活泼、浅显易懂,《唐宋词十七讲》《给孩子的古诗词》更是明白晓畅,遗憾的是影片有些为了突出清奇淡雅而过度呈现出的阳春白雪,这自然难免要承担故作风雅的批评和曲高和寡的考验。
影片的最后,呈现出极为空灵的意境,显然是来自苏东坡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在这样一个越发忙碌和物质的时代,“偷得浮生半日闲”,从现实中逃离出来,去影院的诗中寻找远方,相信仍不失为一次风雅的放空。
作者:孔令顺
编辑:郑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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