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名轲,战国时期的伟大哲学家。孟子的生卒年争议较大,但主要活动年代在公元前370年至公元前300年左右,应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学成以后,往游齐、魏等国,试图说服齐宣王、梁惠王等,让他们推行仁政。然而当时天下正以“合从连衡”为务,普遍将孟子的主张视为迂阔之谈。在经历了政治生涯的困挫后,晚年的孟子退归乡里,与弟子万章等人“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关于《孟子》的成书,朱子怀疑是孟子本人所作:“《论语》多门弟子所集,故言语时有长长短短不类处。《孟子》,疑自著之书,故首尾文字一体,无些子瑕疵。不是自下手,安得如此好!若是门弟子集,则其人亦甚高,不可谓‘轲死不传’。”又,“《孟子》之文,恐一篇是一人作。又疑孟子亲作,不然,何其妙也!岂有如是人出孟子之门,而没世不闻耶!”
这见识是朱子熟读精思而来,我个人以为是知味之论。《孟子》全书思理精深、脉络通贯,其中文字往往穿透千年岁月,直达每个人的内心,使苟且者立,使颓怠者兴。
孟子生活在一个争鸣的时代,不得不面对各种严峻的思想挑战,因此,给人留下了“好辩”的印象。然而,孟子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当各种错误思想遍满天下之时,“正人心,息邪说”也就成了他毕生的志业和责任。所以,孟子少了“温润含蓄气象”,多了些“英气”和“圭角”。有弟子问:“孔子当孟子时如何?”朱子答曰:“孔子自有作用,然亦须稍加峻厉。”对于一切随波逐流的时代,孟子都太过坚硬和闪亮了吧。
孟子的哲学论证中最伟大的哲学论证是《孟子·尽心上》,《孟子·尽心上》的第一章,“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就两句话,这里就包含了孟子最核心和最关键的论证,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论证,甚至我们强化一点可以说是证明,也是主体性哲学。
首先,《孟子》里有几段。一段是孟子讲心的,“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这是孟子非常关键的一段论述,而且这段从上下文看是讲大人小人的分别。接着有一段话的分析特别重要,第一,感官和心的不同,“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蔽于物”,呈显出耳目的局限性、遮蔽性。任何感官一定有边界,一定有感知的边界,只要有感知的边界就意味着根本的限定,它已经天然地限定了感知的范围,你的感官之知到此为止。即使我们借助科学仪器来延伸,比如用望远镜,可望远镜怎么延伸啊?延伸到后面说宇宙是有限的,拜托请把话说全了:可观测的宇宙是有限的,别的都是宗教意义上的。微观上,无论怎么延伸,你的微观还是有限的。所以你的听觉、触觉都是一样的,“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所以感官的第一点是遮蔽性。感官的第二点是被动性,“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所以思的反面是遮蔽性和被动性。那么,反过来思就是超越遮蔽的和主动的,而这两者是结合在一块的,这种超越性和主动性互为表里,主动性就体现为不断的超越。人之为人,跟其他物类为什么是质的不同,是因为人是始终保持为向无限开放,如果一切个体都追求自身同一,那么人是无限性的自身同一,其他物类都是有限性的自身同一,而无限性的自身同一就意味着他不断地要保持为向无限开放,不断保持为向无限开放其实就是超越性和主动性的体现,也是人不得不追求自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人不得不是自由的一个根本原因。
回到这个地方,真正明白这一点就可以看到,思的这个“心”的功能和这个关联在一块,心的本质倾向我们就理解为主动性。后面一句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不得”,说明思与所思的对象之间是有必然联系的,“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说明思与所思的对象之间的关系是必然,而非偶然的。什么情况下思与所思的对象是必然关系,而不是偶然关系?只有一种情况是思与所思的对象是内在关联,而不是外在关联;更简单直接的回答是思与所思对象的同一,只有思与所思对象同一才能“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
《中国哲学十五讲》
杨立华 著
到这我们把这个问题推进了很多,再往后去看,我们把前面铺垫清楚了以后,再看“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这一段的核心论证在哪?注意,这两句话的句型是不一样的,这一句话是者也句,者也句就是判断句,“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这句话可不是说通过尽其心达到知其性,这句话很多人都误解了,把它理解为“尽其心则知其性”,好像和后面的句式是一样,“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中间有“则”和没“则”完全不一样,“知其性则知天矣”,这个“则”字,有了这个“则”字就有推导的过程,但前面是者也句,就是直接的同一,就是判断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尽其心就是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其天矣”,中间有一个推的过程。“尽其心就是知其性”,这又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尽其心就是充分发挥心的功能,而心的功能就是人的主动性。当人充分地发挥出自己心的功能,就是心的主动的、能动的、活跃的这种倾向,同时人的本质倾向就是人性,就充分呈显出来了。为什么说思与所思的对象同一?当你充分实现出自己的主动性的时候,人的本质倾向就呈显出来了,人的本质倾向不是人的主动性是什么?“人灵于万物”,“灵”这个字就是主动、能动、活跃之意。人的本质倾向就是人的主动性,到这挺好。但是有趣的地方在哪?人的主动性,人的本质倾向是人的不得不,所以令人惊讶的事情出来了。人的本质的主动性同时就是人的本质的被动性,因为这个主动性是你不得不主动,如果你说人的本质是自由,令人郁闷的是你不得不自由。你知道,有的时候自由是令人厌倦的,有的时候我们是需要被人管起来的。让你进行漫无目的地进行自由选择的时候,你的人生多苦闷,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好的老师引导你,不至于让你在漫无边际的自由中消耗掉你的青春,那是多么的重要,使你不至于在年轻的时候,刚入手学习的时候莽荡无归。所以,你不要以为空谈自由就怎么样,自由是人的本质始终保持为向无限开放,有限的人生被投到无限里去,那就意味着你本质的人生是没意义的。你怎么才能获得意义?就是追求无限的人生要获得有限的形体。
回到这个地方来,人不得不是自由的,人是主动的,但人不得不是主动的,就是人的本质的主动性恰恰就是人的本质的被动性。那就意味着,人的主动性只是相对的主动性,它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主动性。由相对的主动性,我做了类似笛卡尔上帝存在证明的证明,“知其性,则知天矣”,在我的复原里,就有点接近笛卡尔的上帝存在证明,只不过它那个不是人格性的。由于人的主动性,人的本性,这种主动性、能动性是本质的被动性,是相对的被动性,由此我们推出了绝对的主动性。绝对的主动性一出来,那什么是绝对的?绝对者就是绝对待,凡绝对待的东西,第一,一定是唯一的;第二,一定是普遍的;第三,一定是无限的。绝对待,没有和它相对。既然没有东西和它相对,它不是唯一的是什么?既然没有东西和它相对待,它不是无限的还是什么?既然没有东西和它相对待,它不是普遍的是什么?所以它是唯一的、普遍的、无限的。在这个意义上,唯一的、普遍的、无限的主动性就是天理。再进一步结合到,《论语》里已经在强调,在《易传》里凸显得更加直接,在昨天被作为主题的“生生之道”,天道的绝对的主动性就在于日新的永不停息的、永恒的创造。其实根本就在这儿。这样的论证其实一以贯之。这一段里包含的是非常严谨的、纯概念和逻辑的思辨,就是这样的。
主讲人简介
杨立华,哲学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哲学史、儒学、道家与道教,近年来主要着力于宋明哲学及魏晋哲学的研究。出版专著有:《一本与生生:理一元论纲要》《宋明理学十五讲》《中国儒学史(宋元卷)》(合著)、《郭象〈庄子注〉研究》《气本与神化:张载哲学述论》等,译著五部,发表学术论文五十余篇。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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