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城市中,一所医院的院务发达与否,并不由一二个单纯的因子来决定,而是有赖于许多、不同的、繁复的因素。诸如:医院所在地区内居民得病率;医院各等病房的价格以及住院费用与居民一般经济力量的比较;医院的声誉;院内医务人员的声誉、学识、及服务精神等等。”
——震旦大学医学院院长富莱梅
“但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这是昔日医馆药房常挂的一幅对联,十四个字道出的是医者仁心的“生意经”——唯人命至上。 民国年间,上海有一家不收门诊费用,还为贫民提供免费病床的大医院。今天就让我们聊聊这家医院的故事吧。
今日上海最大的医院,昔年开局只有两位医生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在上海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它是上海最大的医院,在“全国百强医院”榜上排名第三。但说来或许有人不信,当年初建之时,这家医院的医疗队伍只有两名医生,而且几乎不出门诊。
故事要从1904年说起,那年,法国天主教士姚宗李主教在在上海法租界当局支持下,买下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一带165亩土地,筹措创办一所由天主教会管理的西医院。经过三年的努力,医院于1907年10月13日正式落成,便是今日瑞金医院的前身。但那时它的中文名字是“广慈”,取“广博慈爱”之意,因为是法国天主教会所办,故而还有个法文名字叫“圣玛利亚医院”。 起初,广慈医院规模极为有限,只设内外两科,门诊给药由八名修女打理,又有五十五张病床,住院病人由两名法国医生负责。 此时上海已经开埠通商六十多年,西医院不是罕物,其中数英国人的仁济医院开设最早,德国人的同济医院名气最大。同它们相比,广慈这座法国天主教会医院在创立之初就像闯进天鹅湖的野鸭子,看不出会有多少前途的样子。 但一桩意外事故令这家医院在上海滩开始有姓名:徐家汇天主教堂施工时,一名工人不慎从脚手架跌落。伤者性命垂危之际被急送至广慈医院,经过法国医师佛来松的抢救终于脱离死神魔掌,至此远近病人纷至沓来。1910年至1919年间,医院收治住院病人常年在3,000人左右。 同时,广慈医院还取代仁济医院成为租界巡捕房犯人就诊的指定医院。院方为此特意添设一个专为囚犯服务的小病房,这使得广慈医院成为近代中国历史上唯一设有犯人病房的医院。
图片来源:《伤人病犯改送广慈医院》
《新闻报》,1909年3月15日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方面加大了对广慈医院的投入,一批复员的法国军医来到上海广慈医院就职,医疗队伍大为充实。1921年,法国政府向广慈医院赠送了当时中国第一台深度放射治疗设备以及红外线、紫外线灯仪器。到了20世纪三十年代,广慈医院已经设有内科、外科、产科、眼科、耳鼻喉科、皮肤科、电疗科等七个科室,病床增至500张,拥有法国医生9名、中国医生3名、外籍护士7名、仁爱会修女24名(其中14人持有护士执照),工友150人,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型综合医院。 至1949年上海解放时,广慈医院已拥有近30幢房屋、800张病床。它的大型外科手术室除了配有小金属台、无影灯以及高压灭菌消毒设备,还装有玻璃天花板,供医学生在手术室外观摩而不会干扰医生工作。当时全上海只有广慈医院有这样的设备。此时的广慈医院是当时远东规模最大的医院与公认的中国现代化医疗中心。
图片来源:《生活:X光部门前一瞥:[照片]》,
《震旦大学医学院第念弍届毕业纪念刊》,1941年第126页
思南路的“法国味儿”医院
1914年,广慈医院东面隔着马斯南路(Rue Massenet,今思南路)、由法国天主教耶稣会开办的震旦学院(Université Aurore,后改为震旦大学,今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开设医科,广慈医院成为震旦大学医科的教学基地和实习医院。 在这之前,中国的医学教育体系基本是英美独大(湘雅医学院、协和医学院与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等),而震旦大学医学科从法国招聘了不少教师和医生来华任职,广慈医院就此成为法国医学体系的桥头堡。 广慈医院严格采用法国医学院教材,用法语授课,送年轻医生前往法国、比利时受训深造,培育了一批著名的“法比派”医生,比如曾留学比利的傅培彬、程一雄、佘亚雄和毕业于震旦大学医学院的沈永康、史济湘、林言箴等,他们学成之后在广慈承担了外科的主要医疗工作,是后来广慈“法比派”的代表人物。 新派系的参与令近代上海医学教育走向“多元化”,多种流派融合交流,最终受益的是广大病人。
曾经有种说法,“一上手术台,看看打结的手法就能知道是不是广慈出身”。这里指的是广慈医院医生的独有本领——他们在手术时用左手打结。据说这种传统来自最早在广慈工作的法国军医。在战场上医生稀缺,要求医生能“从头开到脚”。如果医生能够以左手熟练打结,同时用右手剪线,便可独当一面,无需助手或其他医生帮忙。在一个世纪前外科医生稀缺的年代,能一人hold住全场的手术医生价值十分巨大。至上世纪40年代末,广慈医院的外科水平已在全国首屈一指。
五分之三的病床留给穷人的海派医院
尽管法租界当局支持开这家医院的目的是为了给旅沪法国人提供医疗服务,但广慈医院自创办以来便同时向中国人和外国人开放。甚至考虑到传教目的,法国天主教会还有意令广慈医院优先考虑服务中国病人。在1935年,广慈医院5869名住院者中有4004名中国人。
同当时大部分西医院一样,广慈的病房也是分等级的。坐拥花园景观、冬暖夏凉的高级病房供法国在华高级官员、传教士、外籍华人和富裕的中国人使用,穷人住的则是普通病房。 这样的“贫富差别对待”放在今天势必要引来舆论声讨。然而对当时的穷人来说,价格低廉甚至免费的平民病房才是吸引他们前来就诊的魅力所在。 在稍早些设立的另一家医院公济医院,普通病房只收欧美病人,三等和免费病房经常被菲律宾人、印度人和有外籍的华人住满,普通中国人想求医往往不得不选择昂贵得多的头等病房,无钱者只能被拒于门外。 而广慈医院却为平民保留了大量普通病房,同时医院还有明文规定:主任医生必须先去普通病房查房,然后才能去看头等、二等的患者。相比之下,花更少的钱在住宿条件稍弱的病房体验同样周到的医疗服务,对上海市民来说无疑是最实惠的一种选择。
图片来源:《广慈医院平民病房 》
《震旦大学医学院第念弍届毕业纪念刊》,1941年第126页
不但病房分等,在医疗收费上广慈医院也采用了分人下账单的画风。根据其宣传资料所述:“广慈医院贫富俱收,各视其境遇以付值”;“富者出其膳费、及其指定医师之诊金;贫者只在其能力之内,出其膳费,从无因乏资而被拒绝者”;“五百病床中三百零二座,供贫人之用,从未间断”;“即最贫者,亦得入附设之病床焉”。
因为收费低廉,还有免费的病床,前往广慈医院求医的穷人数量不断增加。开业接诊的第二年,医院出于业务增长的要求,新建起一幢二层共有90个床位的“圣味增爵”楼,专门收治贫苦男性病人。当时,沪上报纸在报道中写到:“该处空旷清静,最合卫生,并用白帽子仁爱会女士调护。除膳宿费外,其余诊治等费均不再取。” 1922年,该院又扩建两幢二层楼房,一幢专收贫苦女性病人,称“圣心楼”,一幢作产房。 到了1936年,全年门诊60487人次,其中一半以上为中国平民在此接受免费或半费的服务。
图片来源:《揭开广慈医院的秘密 》
《风光》,1946年第4期第3页
1948年,震旦大学医学院院长富莱梅比较广慈医院1947年至1948年的业务数据后,提出了两点喜人发现:一是1948年上半年住院人数比1947年增长36%,而总住院日却只增加了17%,平均住院日明显下降,说明广慈医学水平明显进步。二是免费病人数量激增36%,这意味着更多穷人可以在广慈医院得到救治,逃离病魔。
1947~1948年广慈医院病人总数
图片来源:《震旦医刊》,1948年第十三卷第二期
新中国成立之后,广慈医院成立了护理部,又积极改革,广纳人才,推动了新中国的医学事业。1972年,这家医院更名为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至此正式以“瑞金医院”的名字出现在上海人的记忆中。 无论名字如何变化,有些传统从无转移,比如手术台上的打结手法、广博慈爱的院训和救死扶伤的初心。 从“广慈”到“瑞金”,这家“海派”大医院曾经承载过辉煌的历史,相信也会走出更多彩的未来。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更名历程
1907年 广慈医院
1952年 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属医院
1966年 东方红医院
1972年 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
1985年 上海第二医科大学附属瑞金医院
2005年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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