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纷繁复杂的舆论场,我们常常感觉无所适从,有时甘当吃瓜群众,跟着不明所以人云亦云,有时追寻意见领袖,准备同仇敌忾却发现他们已今是昨非,有时终于奋起自主地说几句“良心话”、“公道话”,又不免害怕无所不在的杠精和喷子。那么对于普通人而言,如何避免被拉低到同一水平线,进而被他们优越娴熟的计俩所击败,这几个方面值得引起重视。
1.强大的内心
在当下的舆论场中,没有强大的内心,就很难有保持独立判断的勇气。在这个“说什么都会被喷”的舆论环境中,如果没有“习惯被骂”的素养,如果有一颗一碰就碎的玻璃心,如果脸皮不够厚,就不敢有自己的观点,没法保持恒定的立场和判断。
要有独立的思想。独立于什么呢?需要独立于权力,独立于商业权力,更要独立于所谓的“多数民意”和“大众流行”,同时也要独立于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过剩的道德激情。排除这些干扰,需要有无比强大的内心。特别是那些听起来很正义的符号和口号——“同情弱者”“尊重民意”“反抗强权”等——这些正义凛然的口号常常会对人的独立判断产生强烈的干扰,甚至产生一种“舆论正确”“政治正确”的强迫压力。
强大的内心建立于事实和逻辑基础上的观点自信,相信自己的观点是站得住脚的,不受争议的干扰。柴静曾说:“追求真相的人,不要被任何东西胁迫,包括民意,我们要站在2012、2022,甚至更远的地方来看我们自己。
2.对专业问题的敬畏
我们很多人还没有养成敬畏专业的习惯,对自己不懂和无法理解的事物,缺乏一种“不懂就虚心聆听专业解释”的公民素养,而是习惯于用一知半解、不懂装懂或自以为是的想当然去粗暴地攻击科学和粗俗地调侃专业,在贬低专业和科学中完成一次“消解权威”的想象。这种在专业和科学面前的无知无畏,也是民粹情绪的一种表现形式,“挟大众暴力以令正义”的民粹主义,不仅反智、反精英、反权威,更反科学和反专业,专家就是民粹主义者的敌人,他们要把对专业问题的判断权从掌握着专业知识的专家那里夺过来。
这种反专业反科学的情绪也表现在大众对专家的无情调侃中。“专家”在当下社会已经成为一个贬义词,成为骂人的话。专家之所以被贬低,一方面与某些专家经常曝出一些反常识的“雷人雷语”有关。可毋庸讳言,这种反专家的社会情绪,也与大众和社会反智、反精英、反专业的轻浮一脉相承、同构同源,缺乏对专业的敬畏感,不把专业当回事,在道德上将大众和民意的权威置于专业知识之上,越无知越狂妄,越不学无术越容易成为“舆论领袖”。哪个专家胡说八道了,可以批评专家,但不能形成一种全面反专业反科学的民粹情绪,将专家驱逐出科学的殿堂和专业的领域,而由无知者去主宰。
3.历史主义意识
所谓历史主义意识,就是在评论一个社会问题或阐释一个概念时,要用历史主义的观念来看待,而不是陷于抽象的概念游戏中。哈佛大学的迈克尔·桑德尔对《公正》的阐释在学术界很火,但中国学者李泽厚专门用《回应桑德尔及其他》这本书对桑德尔的哲学观进行了批评。李泽厚反对抽象理性主义的哲学观,而服膺于马克思和黑格尔的历史主义方法论,认为任何善恶、正义、政治、教育都必须放置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去具体地分析判断。
李泽厚批评说,桑德尔描述的很多案例都非常具体,但所归结的问题讨论却非常抽象,特别是他在讲演时问完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学生:涨价是好还是不好?尊重道德原则还是尊重市场规定?等等,这与黑格尔所嘲笑的“天下雨是好还是坏”是一样的。李泽厚提到了奴隶制,说亚里士多德肯定过奴隶制,认为人格有本性。孟子也讲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社会分工,显然不能以今日奴隶制、农奴制的非正义作为一种抽象正义的观点来评判过去。
李泽厚一直强调自己是历史主义者,他认为包括正义在内的所有伦理道德都是为了人类(即各群体社会)的生存延续,“正义”不是来自个体之间的理性约定,而是来自群体生存的历史具体情境。情本体,情感情欲离不开生存情境。比如,拉法格在《思想的起源》中就提到,“善”在原始部落指勇敢,“恶”指怯懦,“正义”则来自血族复仇和公平分配,都是一些非常具体即历史性的行为规范或标准。没有这种历史主义观念,就会误读很多概念和历史。
4.程序主义意识
什么是评论的程序主义意识?制度讲究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程序甚至高于实质。同样,评论也是如此,要符合形式逻辑,在做出判断时,要尊重判断的程序。
读李金铨教授的《报人报国:中国新闻史的另一种读法》,在“报人情怀与国家想象”那一节有一句话讲得很好:“哲学是什么?一位学哲学的朋友告诉我,哲学就是‘没有一拳可以击倒对方的论述’(noknockoutstatement),因此对话才可以不断继续下去。”
金铨教授所讲的针对的是新闻史研究,意指历史真相是曲折、复杂、具体而矛盾的,更不可能“一语定乾坤”,唯有多视角多维度探索,切磋琢磨,才能慢慢地还原历史场景,逼近历史“真相”,配合时代的呼唤以获得更真切而有意义的了解。这段话也同样适用于时事评论写作。哲学是爱智慧的学问,有对话才有智慧,时事评论的思想正在于此,有对话才有人话,对话才能产生思想,观点在对话中才能不断突破理性的局限。具体到评论中,就是当做出一个判断时,要有判断的程序,不要没有经过论证就做出判断,评论的智慧体现在论证过程中,而不是结论。
5.超越泛道德本能
关于道德问题,学者秦晖在《问题与主义》中谈到过一个寓言:
世界上最高尚的地方在哪里?——在监狱。牢门一关,那里的罪案发生率为零,而且所有的人都在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地干活儿。世界上最堕落的地方在哪里?——在监狱。牢门一开,那里的人犯罪率为百分之百,而且所有的人都在胡作非为、弱肉强食。
这个寓言很有意思,让我们看到了空谈道德而不看其他变量的危险。这里最关键的变量就在那个“门”。评论的专业性,另一个重要层面在于,其超越道德判断的理性技艺,打开思维之门,使人们突破善恶的二元对立而看到事物所包含的复杂性、多元性、矛盾性和条件性。这里的复杂性是指,深入观察还原真相;多元性是指,多个主体、多种利益主体、多元因果;矛盾性是指,并非非此即彼,很多事情都是矛盾共存的综合体;条件性是指,结论的成立是有前提条件的,不能忽视条件而只谈某个抽象概念。
一些道学家所热衷的道德判断,就是不讲复杂性、多元性、矛盾性和条件性,挥舞一个自以为是的道德大棒,占据道德高地俯瞰众生。泛道德思维有以下逻辑误区:1.道德思维是一种直观思维:条件反射(养成思想的偷懒)是否经受过教育的差别就在于,有没有超越和驯服自己的本能,看新闻是不是先找好人坏人。2.道德思维是一种对抗思维:二元对立(好人与坏人、善与恶的对抗),只有“有无”,而无“多少”,比如要么是有民主自由,要么是没有民主自由,而看不到多和少的区别。3.道德思维是一种结论思维:封闭了其他可能,专断,不宽容。4.道德思维是带着暴力基因的思维:拥有道德优越的自负,进行道德审判,抱团中缺乏独立思考,充斥着多数人暴力的网络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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