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线装书情结要追述到少年时。有一年,我家隔壁邻居把一堆发黄的旧书拿到屋外晾晒,记得里面有好多是线装本,我随手拿起来翻阅,觉古香扑鼻,十分喜欢。离开时向邻居讨了本线装书,拿回家读得津津有味,书中引用的一些诗歌谣谚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后来才知道那册线装书是民国时期铅印的。上世纪八十年代读大学时,我才在上海福州路古籍书店见到真正的传统木刻线装古籍,一下子爱上了,隔段时间就会去看,还挑便宜的买了几种。工作之后有了薪水,我更是频频光顾古籍书店,买了不少清代木刻本线装书,颇为痴迷。后来,因为调入古籍社影印编辑室,有机会在国内各大图书馆阅览众多古籍,眼界大开,对线装书的喜爱就更深了一层。
近些年来,新印线装古籍越来越多,然而做得真正令人满意的却并不多。有些新印线装书片面追求豪华,开本阔大,又厚又沉,根本无法手捧阅读,远离了传统线装书应该具有的功能和特质;版式设计也不中不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于是我就想,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做出我心目中最美、同时也最适合阅读的线装书!
机会终于来了:去年底,我上报的影印版线装书选题《版刻雅韵丛刊》获得通过,我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这套丛书的选书标准是:既要内容有经典性、可读性,又要版刻精美,能充分展示传统线装古籍特有的艺术魅力,具备阅读与欣赏双重功能。晚明时期,吴兴(今湖州)闵氏书坊首创以双色或多色套印方式印制书籍,一扫单调沉闷的黑色,让人眼前一亮,开辟了书籍美的新境界,堪称那个时代最美的书,当时售价就数倍于普通书,历来被藏书家视为书林隽品雅玩。鉴于此,《版刻雅韵丛刊》第一种就选择闵刻朱墨套印本《文致》。
确定底本后,便访书。几个图书馆比较下来,以浙江图书馆版本最佳,于是向其商借。拿到底本扫描文件后,开始进行编辑工作。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按本社前些年出版的一套类似线装书来做,不需要动任何脑筋。我当然不愿那样,决定重起炉灶。
首先确定开本。原先我们做的线装书开本偏大,单手捧着,书头外侧会塌下;每册大多偏厚,拿在手里有点沉,影响阅读的舒适感。这次我把开本减小,选择了最接近底本尺寸的开本。最初拟做5册,后来觉得每册太厚,改为6册,每册60个筒子页左右。原拟加衬纸,为控制厚度和重量,不加衬纸,翻页时很轻盈,手感更佳。
《(闵刻套印 )文致》
接下来是选函套材料,我在一大本样品簿中一眼相中了一张宋锦,色泽古朴,花纹典雅,锦上连锁图案近似江南老宅的花窗格子。函套材料选好了,书籍封面用啥颜色的绢,心里一直没底。开始选米色,后来改为咖啡色,又怕咖啡色太老气,日思夜想心神不宁。有天夜里醒来还在琢磨这件事。印厂厂长了解了我的心思,把5张深浅不同的咖啡色布样寄给了我,让我选择。深色老气,太浅又压不住,我选了张不深也不浅的,心里总算踏实了。
再者是确定书名签条和包角的材料。书名签条以前通常用白绫。然白绫纹理太粗,易起毛,且颜色煞白,显得簇新,与函套和封面古雅的颜色反差太大,破坏了古韵。我改用淡黄色绢,质地细腻紧密,与函套、封面颜色相得益彰,整体上古意盎然。包角同样采用淡黄绢,使原本纯白的书根颜色有所变化,又与签条颜色相呼应。
最后是书名签条、内封、后记的排版。我遵循传统线装古籍签条上书名、册数的排法,书名上顶,册数沉底,让厂里调整了好几次,直到满意为止。坊间新印线装书,签条上书名有的居中排,去古太远,也不美观。书名、册数、内封、后记之类,一般多采用电脑排字。我听取了美编的意见,一律改用毛笔字或刻本字体。如此则消弥了工业化痕迹,承继了传统线装古籍的手工风格。
其他对原书所做的一些必要处理也花费了我不少精力,这里就不一一细述了。
印前工作完成后,书出来是啥效果,说老实话,我心里也没底。直到两个月后厂里将快样书寄来,胸中一块石头才落地。我非常满意,可以说达到了预期效果。由于前期工作花的时间太多,以致《文致》出版时间一延再延,晚了两个月。同事看了书后说:“您做的不是书,而是工艺品。”有这句话,我觉得所有付出都值了!
《(闵刻套印 )文致》书影
希望《版刻雅韵丛刊》这一系列的线装书能够得到读者诸君喜爱,常置于案头榻旁,每逢晴窗丽日或月明风清,随意坐卧倚立,手捧一册,读之赏之,不觉移晷,则吾愿足矣!能否达此目的,静候读者验证。
关于《文致》的内容介绍,见另文,兹不赘。
袁啸波
201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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