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民盛宴》张怡微著
■《细民盛宴》从头到尾始终笼罩着一种看似沉静实则冷冽、看似平和实则哀伤的氛围,袁佳乔那看似随和柔弱的外表下又透出一股子决绝刚毅之气,正是这两个基调如同为作品装上了一个大功率的吸盘,读者也就不由自主地被其牵着走了,什么情节细节都于不知不觉中忽略……
潘凯雄
从最初注意到这部仅有13万字的小长篇到最终写下这则小文,关注点竟更换了好几次。
起先是为这部小说的名字所好奇。这“细民”到底是“平民”还是“传说中的一种异人”? 而无论是哪种,其文刍刍的书名无论如何都是卖了一个小关子,逗得你不由自主地想瞄上一眼,更何况出版方又称此书的作者张怡微乃“海上才女”。
待到明白这里的“细民”说的不过就是平民的故事,起始的那颗好奇心也就淡去了许多,但作者又声称自己“出生于工人新村,从小到大,总计住过三个工人新村,至今都是住在新村里”,而“能表现上海工人日常生活的文学作品是很少的”。如此看来,这部作品还似有欲填补空白之意,只是细读下来,作品中的那些个“细民”的生活与工人新村的关系其实并不大,说他们生活在“石库门”这类在沪上具有某种特定含义的地域也未尝不可。
既然作品中的“细民”没啥值得猎奇的,关注点就开始转向“盛宴”。其实本可以想象,平民的“盛宴”又能有什么呢? 无非是遇上婚丧嫁娶之类的节点一帮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吆喝而已,既不可能“盛”到哪也“盛”不出啥花头? 果不其然,在《细民盛宴》 中,我相信读者一定丝毫体会不到其“宴”之“盛”,相反可能倒是不时有寒气袭人之感,“冷”得很也憋闷得慌。再一琢磨,这逼人寒气的制造者恰恰又是那些个参加“盛宴”的“细民”们。于是,关注点还得回到“细民”的身上。
《细民盛宴》 中的“细民”还是那个“细民”,所不同的只不过是这些个“细民”虽无血缘关系但偏偏又因缘际会地以家庭的形式生活在一起,作品主人公袁佳乔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在孩童时代乔乔就不得不面临家庭的破碎,这显然是她无从选择的,于是,袁佳乔既有了继母“梅娘”又有了继父“叔叔”,还有了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璿彦兄长;好不容易自主成了家,先生小茂尽管勉强可算“青梅竹马”,但又身体极弱性格极懦公婆极势利,于是分道扬镳也就成了他俩的必然选择。可以想象的是:面对由这些个角儿组成的“细民盛宴”,置身于如此人际关系和这般成长氛围中的袁佳乔是如何不得不去但又永远无法自如应对的那种尴尬。上述简单的描述差不多也就构成了 《细民盛宴》 故事的主干,出版者将这部作品誉之为“世情小说的扛鼎之作”,作者张怡微则自谦地称:“讲‘世情’有点高估这部小说,这就是一部言情小说。言情小说有严肃的一面,严肃小说可能也言情。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能写出这一代年轻人感情或伦理的困境,也不见得是坏事。”而在我看来,究竟给 《细民盛宴》 戴上一顶“世情”还是“言情”的帽子未必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作品将这些个奇特的“细民”们圈在了一起,理论上是应该会有许多精彩独特的细节与情节以及许多波澜不惊或大开大阖的心理博弈,或如作者自言“写出这一代年轻人感情或伦理的困境”也不错。带着这样的期待读完了 《细民盛宴》,一种奇怪的阅读感受挥之不去:一方面,上面所说的那种阅读期待并未出现,或者至少不那么强烈;另一方面,尽管没有看到“许多精彩独特的细节与情节以及许多波澜不惊或大开大阖的心理博弈”,也不特别觉得“写出了这一代年轻人感情或伦理的困境”,但却并不反感整部作品,间或甚至也还会有令人窒息的感觉。那么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本人产生如此奇怪的阅读感受呢? 于是我的关注点再度离开了作品中的那些“细民”们而移到了作品的叙事。
一般来说,推动小说叙事的力量多是由作品中人物命运或性格的冲突来集结,
而这种集结与推动则又是通过大量的情节与细节来实现。通观 《细民盛宴》 全篇,不是说完全没有独特的情节和细节,比如乔乔在自己生父65岁生日时给他做饭时的情景就很细腻也很感人,但这样的处理的确不多。更多的时候读者在作品中看到的,不是小说的一号主人公“我”(即袁佳乔) 在那里絮叨,就是她内心的感受与活动。这也就是说在 《细民盛宴》中,基本上是作者的主观叙述在推动着作品的叙事。我自然是没有证据来判断这究竟是作者的故意为之还是她自身真的就不具备构筑情节与细节的能力,但这样来推动小说的叙事的确风险不小。不难设想:一味地听一个被怪癖了的女子独自在那里絮叨个不休该是一件多么招人烦的事,但现在的事实则是张怡微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数不仅没让人烦,反倒赢得了一番喝彩,这只能说明作者在自己主观叙述的设计上真的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细民盛宴》 从头到尾始终笼罩着一种看似沉静实则冷冽、看似平和实则哀伤的氛围,袁佳乔那看似随和柔弱的外表下又透出一股子决绝刚毅之气,正是这两个基调如同为作品装上了一个大功率的吸盘,读者也就不由自主地被其牵着走了,什么情节细节都于不知不觉中忽略……
看来,小说叙事竟也还可以这样推动。
(作者为知名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