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短剧《无人生还》美则美矣,却有观念先行的缺点,忽略了观看最重要的趣味。 图为剧照。
■本报记者 傅盛裕
频繁穿插的个人回忆,过度强调了每个人内心的隐衷,却无意间弱化了推理解谜的部分。有观众评论,看到第3集中段,还在反复核对进度条,思忖仅剩的时间如何圆场,临了却只有草率收尾
去年是“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诞辰125周年,BBC再度改编了“阿婆”的经典《无人生还》。自年底推出,到新年播罢,3集的时长可谓“步步惊心”,熟练的镜头语言也交代清晰,意味深远。
相较过往的版本,无论电影或是舞台剧,BBC新版《无人生还》的色调更明亮一些,更多的户外场景也在一定程度上缓释了密闭空间连环谋杀带来的压抑。至于上世纪30年代英国的人情风貌,呈现得就更为真实。
从美术到表演,新版《无人生还》堪称精致。然而,频繁穿插的个人回忆,过度强调了每个人内心的隐衷,却无意间弱化了推理解谜的部分。以至于有观众评论,看到第3集中段,还在反复核对进度条,思忖仅剩的时间如何圆场,临了却只有草率收尾。
推理奇案成了人性言说,华丽的制作有“买椟还珠”之嫌。考虑到BBC一贯的高水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或许有待解决:类型文学,究竟要鲜明的类型特征,还是文学的人性之光?
至少,在推理悬疑的领域,盲目谈人性还是无本之木。
阿加莎·克里斯蒂何许人?80部推理小说的作者,推理悬疑小说的开创者之一。终其一生,有过海外经历,曾在战地充任志愿者,大量时间用于类型文学的写作。按她的自述,最初读的作家是狄更斯,还喜欢简·奥斯丁,最不喜欢的则是萨克雷。对社会的批判,从来不是她的写作取向。
在自传里,阿加莎·克里斯蒂也坦言,虽然只会用3个手指打字,可她写一部20万字的小说,只要两个月时间。她钟意的状态,是躺在浴缸里,边吃苹果边推敲小说。“我书写的第一步工作是先构思故事的框架。”种种迹象佐证,讲好一个故事,在她心中占据着首要位置。
1920年,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第一部长篇《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出版,推理小说史上知名度仅次于福尔摩斯的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登上了历史舞台。
毋庸置疑,波洛登场的38部小说都与人性的微妙复杂相关。但从来没有一部,是跳出具体的案件,直接拿人性开刀的。说得更直接一点,1926年的《罗杰疑案》、1934年的《东方快车谋杀案》、1936年的《ABC谋杀案》,之所以脍炙人口,都是因为叙事技巧和谋篇布局的创新,而非对人性的洞见。
阿加莎·克里斯蒂就是个讲故事的人。笔下的另一位知名侦探简·马普尔小姐,算得上洞察人心。以乡村老太太的身份,有不灭的八卦愿望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可叫人叹服的,仍旧是抽丝剥茧的推理能力,而非幽微毕现的人性火花。纯文学的担子,要加到类型文学的作者头上,说白了,是后人的附会而已。
《无人生还》虽然没有波洛和马普尔的“明星效应”,却是阿婆难以绕开的作品。究其原因,在于童谣杀人的噱头,以及密室的源流。在有限的空间里,受害者相继出现,杀人犯却未见明朗。逐步缩小的范围,同等公平的线索,由此展开的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思维竞赛。在专注的智力追逐中,纯文学意义上的审美对象自然是退居其次的。
阿婆不是孤例。在她出生10余年后,另外的两组作者也来到这个世界。彼时构筑的推理小说格局,称为“黄金时期三巨头”。
约翰·迪克森·卡尔江湖人称“密室之王”,穷其一生,都在搭建想象中的“密室”。而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这对表兄弟合用的笔名艾勒里·奎因,也是因为善破精妙的谜局,才获喻“古典推理小说的最高水平”。
更多在推理小说中提及人性,是在“冷硬派”盛行的美国,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菲利普·马洛,劳伦斯·布洛克塑造的马修·斯卡德,因为作者不凡的文学技法,衍生出更趋近纯文学的人物形象和阅读体验。
即便如此,钱德勒和布洛克也从来不以人性自我标榜,更令他们钟意的,还是如何讲好一个故事。至于日本的本格和新本格推理,好像也满是些“杀人魔法”,而未见人性闪耀。
或许应该这样总结:没有一种文学是非人性的,但并非所有的小说,都要以人性说事。类型文学尤其如此。
BBC这次不问方法,但求动机,轻手段而重结果,隐悬疑而显人心,既失了文学的深度,又少了类型的魅力。
或许所有的微商都有一个马云的梦,可单子总要一个一个接,一个一个发。跑到宽阔敞亮的餐厅里,也不必故作潇洒地说一句:“我们只吃环境。”这不叫超脱,叫外行。
BBC着急了,观众不必也跟着急。把故事说圆了,人性自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