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晚年深受眼疾之苦的博尔赫斯,对文学和人生却有着深邃的观察:超越虚实,在叙事中永生。
左图:上海译文出版社近日推出的《博尔赫斯全集》第一辑凡16种。(均上海译文出版社供图)
■本报记者 傅盛裕
不理解这一点,就不能理解博尔赫斯的文学与人生观念,也不能理解上海译文出版社此番新推《博尔赫斯全集》的核心引语:“世界,很不幸,是真实的;我,很不幸,是博尔赫斯。”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在《秘密的奇迹》里这样写道。
事实上,博尔赫斯之于文学史,之于拉丁美洲乃至世界,无论时间地域,都是无法逾越又诡秘莫测的“水潭”。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首名为《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诗篇,就像是博尔赫斯驳杂繁复的精神疆土的隐喻,勾勒出虚构与纪实的边界。
在暌违中国多年之后,上海译文出版社近日推出《博尔赫斯全集》第一辑凡16种,包括6部虚构类作品《恶棍列传》《小径分岔的花园》《杜撰集》《阿莱夫》《布罗迪报告》《沙之书》,以及10本非虚构作品:讲演《博尔赫斯,口述》《七夜》、序言《私人藏书:序言集》《序言集以及序言之序言》、专论《埃瓦里斯托·卡列戈》《诗艺》《但丁九篇》、杂集《讨论集》《永恒史》《探讨别集》。
早在1999年和2006年,浙江文艺出版社曾分别出版《博尔赫斯全集》的平装本及精装本。相较而言,上海译文版全集参照埃梅塞出版社的权威五卷本《博尔赫斯全集》,补录了国内从未出版的博尔赫斯与他人联合创作的幻想小说、侦探小说和文学评论等,新增内容占全集三分之一以上,构成了更齐全的中文版凡40种,预计在2017年全部面世。
这位“作家中的作家”,终于又能穿越文本,为中国读者缔造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
理解之难与感受之美
作家苏童有过一段回忆。1984年,正在北师大中文系就读的苏童,在图书馆的新书卡片盒里翻到写有《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的卡片,语词与意义的大门由此洞开。对此,苏童写道:“坦率地说,我不能理解博尔赫斯,但我感觉到了博尔赫斯。”
早在1961年,博尔赫斯与塞缪尔·贝克特分享国际出版家协会福门托奖时,《世界文学》杂志就对博尔赫斯的作品进行了简单的评介。但博尔赫斯正式“登陆”中国,却是1979年。《外国文艺》杂志发表了王央乐译介的4个短篇,包括知名的《交叉小径的花园》以及《南方》。当日的编辑评价说,“从没看到过有人这样写小说。”
相比巴尔扎克那般线性地写作,雨果极尽奢华的场景描写,博尔赫斯的小说很难再用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标签来框限。他的文体令世人惊呼,原来小说可以是思维和语言的游戏,“迷宫”那样层层嵌套、环环相扣。“后现代”的界定,很自然地落到博尔赫斯身上。
诗人西川将博尔赫斯典型的写作结构称为“中国盒子”,“一个大盒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盒子……这给中国当时的小说写作带来很大的启发。”
除了苏童,中国曾经的先锋派作家马原、格非、余华等,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博尔赫斯的影响。按马原的说法,“我们都不满足于传统的叙事方式,并试图去打破它。”苏童眼中的博尔赫斯是“文本中的文本”,“一种特殊的立体几何般的小说思维,一种简单而优雅的叙述语言,一种黑洞式的深邃无际的艺术魅力。”
不惟是中国作家,博尔赫斯的文学之美,在全世界都不乏知名拥趸。
写过“兔子四部曲”的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说:“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三人同样为我们做着完美的梦。”厄普代克点名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则说,“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博尔赫斯全集》。我把这套书放在手提箱里,随身带着,打算每天取出来阅读。”
说回苏童,后来他在文学编辑部收到一篇散文,题为《博尔赫斯的光明》,记述了一个博尔赫斯迷为他的朋友买书、寄书的故事,并描述了博尔赫斯亡故给他们带来的深切哀伤。散文的作者,是诗人肖开愚。
可以说,如今活跃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坛的主力,无论态度褒贬,都无从绕过博尔赫斯。理解之难和感受之美,在光阴的递迁里,沉淀下更多文学的珠贝。
叙述之难与语言之美
博尔赫斯曾说:“我知道我文学产品中最不易朽的是叙述。”
知名的短篇《小径分岔的花园》讲述间谍余准一路躲避英国军官追踪,潜入汉学家艾伯特家中,谈论一部名为《小径分岔的花园》的小说手稿,并借开枪杀死艾伯特,向德国人传递情报的故事。但在故事之余,博尔赫斯采用了“小说——花园——迷宫”的脉络,探索时间或平行或背离或汇合或交错的不同序列,进而推演出丰富的可能。
因为太过知名,有不少断章取义,认定博尔赫斯的小说是“诡计的归总、迷局的集纳”。其实,博尔赫斯的小说造诣远非这部“代表作”所能囊括。1935年出版的首部小说《恶棍列传》,博采全球各地的“恶棍”逸闻,糅合作者的想象,刻画出一个个非典型的“英雄”形象。
而在1944年出版的小说集《杜撰集》中,名篇《南方》记述了博尔赫斯一次生死徘徊的经历。自此,取消现实与虚构的二元对立,成为博尔赫斯惯常的写作手法。
有批评者认为,博尔赫斯的作品“社会性”不够。一度因为缺乏针砭时弊的姿态,博尔赫斯在中国的评价沦为“过时的三流作家”。但本质上,博尔赫斯关切的是更为永恒的话题。
按他的自述,“我的小说,在一种意义上,是在我之外的。我的喜爱与厌恶,我的嗜好,我的习惯——要在我的诗中才找得到。”
在诗歌和散文中,博尔赫斯的确更多地呈现自我,以及时间空间的隐秘关联。在《你不是别人》里,博尔赫斯写:“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界限》里,他又写:“拂晓时我仿佛听见一阵喧嚣,那是离去的人群;他们曾经爱我,又忘了我;空间、时间和博尔赫斯已把我抛弃。”
在乌拉圭的一次演讲中,博尔赫斯讲到,文学即使写的是幻想,也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复杂地理解现实。而博尔赫斯的现实,或者说更本质的追求,是超脱一时一地的政治与社会现实,更为终极的溯源。他写作,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他死了,“那淡淡的印象也就消失,仿佛水消失在水中”。
博尔赫斯的自况是“世界会变,但是我始终如一”。他对他的日子说,“我住在你那里,却未曾抚摸你,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未曾见过你”。他穿透叙述的表象,游走在虚实之间,寻求语言蕴藉的思想之美。
不理解这一点,就不能理解博尔赫斯的文学与人生观念,也不能理解上海译文出版社此番新推《博尔赫斯全集》的核心引语:“世界,很不幸,是真实的;我,很不幸,是博尔赫斯。”
友情链接 |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 | 上海静安 | 上海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