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中精致优雅的服装与严谨的器具摆放,至今为人称道。(资料照片)
■本报实习生 曾心仪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自处方遣药精巧出奇的冷香丸到仅有四色如烟如雾的软烟罗,又到作为凤姐陪嫁的玻璃屏风、元宵夜宴中的荷叶旋转灯,无论是费尽心机详尽叙述或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一部《红楼梦》写到的华美精致器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那个时代的风物画卷。
“再天马行空的作家,都会很自然地将作品与自己的生活结合在一起,甚至可以说,他写得越不经意,就越能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8月23日下午,红学专家孟晖在龙美术馆《红楼内外的器与道》讲座上如是说。的确,身为锦衣纨绔、富贵风流的亲历者,曹雪芹对上层社会的奢靡与风雅信手拈来,著作中随处可见其化用。在另一位主讲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詹丹看来,曹翁见识广博,境界甚高。
《红楼梦》一书,食色性俱全,大场面比比皆是。但在这等繁奢中,却往往没有对佳肴进行详细描述。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众人面前是何珍馐不得而知,宵夜之丰盛却通过王熙凤之口一一道来。贾母夜长饥饿,凤姐提出油腻的鸭子肉粥、温甜的红枣米粥均不合老太太口味,最后的杏仁茶方才中选。当时,贾府已现衰颓之势,元春省亲时雍容华贵的万千气象已不复存在,但强弩之末的流光溢彩却仍十分炫目,仅是宵夜就如此面面俱到,不能不感慨贾家惊人的奢侈。
大场面如此,自然,温馨的小场景也少不得彰显贾府的富丽。黛玉初进贾府,所提到的药品便是人参养荣丸。人参是贵重药品,也是贾府富贵的象征,与贾府兴衰密切相关。彼时的贾府视人参为区区小事,然而七十七回中翻遍全府却找不出二两上等人参,也正是预示了贾家的衰败。
除了人参养荣丸之外,书中最令世人熟知的另一味药便是薛宝钗吃的冷香丸。冷香丸遍采春、夏、秋、冬四季的白花之蕊,又须尽集雨水、白露、霜降、小雪四时的雨、露、霜、雪,还要辅以白糖、蜂蜜,黄柏煎汤方能服下。这匪夷所思的配方在极尽雅致的同时,更非人力、财力双全不能做到,薛家殷实的家底也被写到了极致。
自第八回宝钗正面出场以来,其人物形象在细节之中日渐丰满。宝玉初见宝钗之时,宝钗身着“一色半新不旧”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坐在炕上做针线,“看去不觉奢华”。但是,在中国古代工艺中,二色金需要以不同成色的黄金打成极薄的金箔,再制成金线,最终才能呈现颜色不同的效果。不过是宝钗的一件家常旧衣,便已如此贵重,薛家全盛时期的富贵可想而知。在此处,曹公只是随手带过并不多提的做法更使孟晖笑言:“曹雪芹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他对这些实在太熟了。”
另外,作为贵族世家,贾府用器数量之巨大,质量之精良自不必多言,但真正能入得了见多识广的贾家主子法眼的并不在多数。这其中,阅尽百样纱罗的凤姐也将其认成普通蝉翼纱的软烟罗便是一处,受了老祖宗贾母的一顿教训才长了见识。贾母教她:软烟罗分四色:雨过天晴、秋香色、松绿、银红,花样既有折枝花样,也有百蝶穿花、流云万蝠花样。而康雍乾时期,最为流行的纹样之一便是流云百蝠图样。
再者,全书中,“玻璃”的身影多次出现,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一章中,黛玉交给宝玉的玻璃绣球灯。清人所说的玻璃,是指从欧洲进口的透明玻璃,而非本土传统技术制造出的五彩琉璃。当时运输不便,进口的玻璃需要裹上羊绒,再以木板固定方能防止磕碰碎裂。在这样的条件下,玻璃对于上层社会而言也是来之不易,除了加工做成小物件、屏风,也会珍惜地使用在重要建筑之上。“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在王熙凤的陪嫁中配置了玻璃屏风,而第四十九回中,宝玉“接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向外一看”,更是唯一提及大观园中设有玻璃窗之处。再结合康熙、雍正对这件西洋舶来品的浓厚兴味来看,书中这极其自然的寥寥几笔,不经意中侧写了贾府后花园的奢华。
相较于清雅富贵的大观园众人,来自乡下的刘姥姥则是尘俗的代表。二进大观园时,贾母带着刘姥姥前往栊翠庵,又将自己的“老君眉”递给她尝。刘姥姥一口喝干,只说这茶太淡,自己喜欢喝浓茶。在詹丹眼中,茶水无论优劣,在刘姥姥看来只有冷热浓淡之分,再无其他。而这也正是她来自乡村生活感官的粗粝感受。但是,书中的刘姥姥也正给了世人一个以粗俗平常的眼光重申豪奢的机会,并创造出了一种错觉。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尽管“秤砣”钟表新奇不已,最终使刘姥姥折服的却是“几十只鸡配它吃不出原味”的家常菜——茄子。
大观园中的一切对于刘姥姥而言都是陌生的,对于器具的持有者——主子们而言是熟悉的。然而,书中还有一个处于二者之间的群体,由于其地位的特殊而在熟悉与陌生的碰撞上显得更为错综——丫鬟。在孟晖看来,身为生活在富贵中的下等人,《红楼梦》中的丫鬟自有一种“认为自己比外面的人高出一等”的心理,而丫鬟中的三六九等也加剧了该群体心态的复杂程度。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时,看见平儿穿着光鲜,便判定其是主子,王夫人赏给袭人的衣服说是旧衣却也是刻丝的;另一边,五儿他妈将玫瑰露认作葡萄酒,看见虾须镯“眼皮子浅”的小丫头坠儿按捺不住偷拿了。由此,便可见书中人性之复杂微妙,自描写之具体也可见曹公功力之深。
《红楼梦》草蛇灰线,伏线千里。无论场景远近,前后呼应都处处可见,极显曹雪芹的艺术匠心。然而,詹丹却另辟蹊径,看到了曹公未曾脱俗的一面:“伏笔太多,意外太少,逻辑上的严谨就像一张魔网,把里面的人都捆住了。”诚然,宿命论在哲学观上有其消极的一面,悲剧力量难免相应地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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