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的潘德列茨基站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指挥台上。 蔡磊磊摄
橙客
4月25日晚,82岁的潘德列茨基缓缓步入上交音乐厅的舞台,他将指挥上海交响乐团演奏自己的《为三把大提琴和乐队而作的大协奏曲》(2000年)和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五交响曲》(1971年)。
1971年,这位曾经的波兰先锋乐派代表作曲家第一次尝试拿起指挥棒,从此再也舍不得放下,他承认指挥事业对其创作生涯的影响:“我指挥的音乐类型深深影响了我自己的音乐,在这期间我开始形成浪漫主义观念,部分是因为我指挥了布鲁克纳、西贝柳斯和柴可夫斯基的作品。”1973年,他以《第一交响曲》为自己的先锋时期画上最后的句号。1975年开始创作的歌剧《失乐园》标志其回归至瓦格纳的时代,潘德列茨基自此开始了延续至今的新浪漫主义风格。当其他先锋派作曲家依然在冲锋陷阵时,他却解甲归田,背负着“先锋派的特洛伊木马”这样的骂名,毅然化身返乡途中的尤利西斯。
于是,我们在《为三把大提琴和乐队而作的大协奏曲》中听到了潘德列茨基的伊萨卡岛。恰如回家后的尤利西斯发现伊萨卡岛早已不是那个魂牵梦绕的温柔乡,潘德列茨基在世纪末的迷宫中发现,远离家园太久的现代音乐已是四面楚歌。他相信通过向传统根基深处汲取养料,西方艺术音乐这棵大树可以再生。巴洛克的“大协奏曲”体裁,古典主义的动机展开技巧,浪漫主义的乐队色彩,现代主义的自由无调性旋律,共同铸就了这部作品独特的形式。三把大提琴在最后的柔板乐章一咏三叹,这是潘德列茨基在千年伊始对逝去时代的祭奠。
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五交响曲》是一部回忆录,他在医院里写下最后的交响曲,四年后逝世。有人称此曲的四个乐章象征“从摇篮到坟墓”的过程,肖斯塔科维奇前所未有地引用了大量前人或自己的音乐片段。最鲜明的,是第一乐章反复引用罗西尼的最后一部歌剧《威廉·退尔》,那个著名的进行曲主题是作曲家的童年回忆;最意味深长的,是第四乐章先后引用瓦格纳乐剧中的“命运动机”“齐格弗里德葬礼进行曲”以及“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开篇。肖斯塔科维奇以这种方式融入了二十世纪70年代的后现代拼贴潮流。
对于潘德列茨基、格雷茨基、施尼特凯、古拜杜丽娜等东欧先锋派作曲家来说,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是永远的丰碑,他们从中承接的不仅是形式技法,还有历经战争年代后对人性的拷问和思索。潘德列茨基将自己的大协奏曲与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并置于这场音乐会,表明了其中的继承关系——执拗反复的固定音型,近乎痉挛的悸动节奏,冷眼看世界的嘲讽曲调,厚重晦暗的浪漫音色,两部作品以相似的特征,呈现出无所不包的交响世界。肖斯塔科维奇只是在末乐章回忆了《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开篇,潘德列茨基却将瓦格纳在1859年运用的这个上行小六度音型作为浪漫主义音乐的标签,成为其1975年之后多部作品中的主导动机,它同样贯穿在《为三把大提琴和乐队而作的大协奏曲》首尾,引得现场许多听众为之落泪。
三位担任独奏的大提琴演奏家马新桦、黄北星、朱琳表现出色,他们极具张力的演奏不输于这部作品的任何录音版本。相比之下,潘德列茨基的指挥过于拖沓无力。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五交响曲》在他的手下并未爆发出蕴藏在深处的情感力量,在最后两个乐章甚至出现了多次失误。潘德列茨基是绝对伟大的作曲家,但他的指挥本领却让人不敢恭维。假若不是早年的先锋派作品让潘德列茨基名满天下,恐怕不会有这么多乐团请他作指挥。当然,假若没有踏入指挥行业,潘德列茨基或许也难以寻回他的伊萨卡岛。
没有序曲,没有安可,整场音乐会只有两位作曲家在生命末端留下的巨著,一部是启示录,一部是回忆录。潘德列茨基将交响乐视作拯救人类精神文明的诺亚方舟,他在《时间迷宫》一书中如是说:“在如今规范与价值消融的时代中,我们的方舟恰恰象征着范例与标准的感受,是一个人自我边界的标识。”如今,他正驾驶着这座方舟,航行在最后的旅程中。这一世,他看见荒诞人间洪水滔天。这一天,他听见珠穆朗玛山崩地裂。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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