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索亚历险记》一次次被搬上银幕
马克·吐温在旅途中(本版照片选自本报资料)
本报记者 陈晓黎
一个墓地上的浮雕像被窃,一张停刊30年的地方报纸复刊,今年春天在美国发生的这两件原算不上大事儿的消息,因为同一个名字,成了重要新闻——浮雕像的主人名叫马克·吐温,那张复刊的内华达州《企业报》,是马克·吐温年轻时当记者所在,就是在这张报纸上,他给自己取了马克·吐温这个笔名,并从这里开始走向美国走向世界。
今年是马克·吐温诞生180周年(10月30日),逝世105周年(4月21日)。他经历了美国从南北战争到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将走南闯北的谋生经历,化成了鞭辟入里的揭示和幽默讽刺的笔锋,成为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一代大家,被誉为“美国文学史上的林肯”。威廉·福克纳称他为“第一位真正的美国作家,我们都是继承他而来”。他也是美国乡土文学的集大成者,海明威曾经说过“一切当代美国文学都起源于马克·吐温一本叫《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的书”。
——编者
汉尼巴尔镇来了个熊孩子
1839年秋,密苏里州东北部一个名叫汉尼巴尔的小镇上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在这个姓克莱门斯的家里,第二个儿子萨缪尔,4岁,是个令人头疼的不折不扣的熊孩子。汉尼巴尔镇当时人口仅450人,是密西西比河上的港埠,有新兴镇市特色,镇上已办有报纸和印刷厂。镇上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熊孩子和他的那些捣蛋事儿,后来成就了《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利贝克·费恩历险记》这两部名载史册的伟大小说,而小镇人的音容笑貌,不论肤色、老幼、男女、贵贱,都随着克莱门斯家那个小捣蛋的笔,原汁原味地留在了美国文学史上。
如今的汉尼巴尔镇,已成为一个旅游圣地,人口达到1万多人。在贯穿小镇的大道两边,那些汤姆·索亚、哈利贝克·费恩们的子孙,穿着百年前祖先的服装,在那些被命名为马克·吐温、汤姆·索亚、哈利贝克·费恩的铁匠铺、小作坊、桥头、露天广场、蒸汽船和镇旁那个著名的洞穴里,用老式工具为熙来攘往的游客制作小吃、工艺品,当导游。每年7月4日,来自美国各地经过层层选拔的中小学生聚集这里,通过“汤姆·索亚日”知识竞答,争当给游客讲故事的旅游大使……这里的一切,仿佛马克·吐温没有远去,他正游荡在小镇上空,叼着他那标志性的大烟斗,和他那些老伙计们,狡黠而又乐呵地注视着由他导演的一切。
从4岁到17岁,马克·吐温在汉尼巴尔镇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少年时光。很久很久以后,1885年,马克·吐温开始准备留下自己的回忆录,他的眼前首先出现的便是这些和少年有关的人和事:“我的《自传》是一面镜子,始终是我在瞧着镜子里的我……有的时候,一位国王,或者一位公爵走过来,能对这本《自传》派些用场,这我也很高兴……不过他们只是稀客,但认真干起活儿的时候,平头老百姓才是我的依靠。”2010年,按照马克·吐温生前定下的规矩,这部自传在他去世100年后正式出版。在这本书中,他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他曾经的那些少年的快乐,那些来自平头老百姓的活泼泼的生命力。在回顾他的那些幽默的文字、悲天悯人的情怀、对不公的愤怒和那些充满想象力的细节时,他坚信,这些正是来自汉尼巴尔的记忆,是母亲和那些普通人给与他的童年馈赠。
和妈妈“斗智斗勇”
虽然克莱门斯祖上曾经也声名显赫,据说在17世纪中叶判处英国国王查尔斯一世死刑的法官里,有一位就是克莱门斯。在1834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马克·吐温的父亲在田纳西买了不少土地,可是一觉醒来,这笔财产只值原来的1/4了。父亲要强,也不愿接受他人的怜悯,带着全家开始走向荒蛮的西部。他把帐篷搭在密苏里州的佛罗里达小镇,做点小买卖,后来迁到汉尼巴尔,做了治安法官,并被选为塞罗格特法院的书记官。本来日子开始好起来了,却不料因为给人作保,被保的人钻了新破产法的空子,卷款而逃无影无踪,于是克莱门斯家又跌入了穷日子。很多年后,功成名就的马克·吐温投资自动排字机、经营出版社失败,他死活不肯宣布破产,而是和当年的父亲一样,举家开始做全球巡回演讲,坚持用演讲的报酬还债,历时数年。
马克·吐温的母亲詹妮,是一个影响了他一生的人。她来自一个日渐式微的贵族之家,良好的教养,让她无论生活如何艰难,也依然保持着不急不躁的体面,并始终对他人心怀悲悯。即使不知明日的饭食在哪里,她也会用她的连珠妙语喂饱全家。
马克·吐温的少年时代,美国还存在黑奴制度。汉尼巴尔镇是个移民而来的新镇,不少家庭还带来了黑奴,从事家务劳动。马克·吐温记得,家里曾经雇过一个叫做桑迪的小黑奴,他天性活泼,不是在大声嚷嚷,就是在大声唱歌,真是疯疯癫癫叫人受不了。有一天,终于受不住了的马克·吐温到妈妈那里去告了一状,说桑迪整整唱了一个钟头,实在吵死了,要不要把他关起来?不料妈妈眼里流出了眼泪,嘴唇抖抖地说:“可怜的,他唱,说明他不在想心事,我就宽一点心;可是他要是不开腔,我看他那是在想心事,我就难受。他再也见不到他妈妈了。要是他还能唱,我就怎么也不能阻挡他,只有谢天谢地的份。你要是大一些,就会懂得我的。听到这孤苦伶仃的孩子吵吵嚷嚷的声音会叫你高兴的。”
和所有的熊孩子一样,马克·吐温小时候也少不了讨人嫌。一个邻居曾经问过詹妮:“你相信你孩子说的话吗?”詹妮回答说:“孩子是真理的源泉,但你不能指望用一个桶装下所有的泉水。我了解我的孩子,他从不欺骗我。我相信他百分之九十的话都是为了修饰,而剩下的百分之十,绝对是实话。”但关起门来,她自有一套对付儿子的办法:引导儿子自己揭穿自己的谎言。有一阵,密西西比河流域流行霍乱,大家吓坏了,便开始吃“预防药”。詹妮给孩子们买的是止痛药水,并且做好标记,确保孩子每天吃一调羹。马克·吐温对药不感兴趣,于是悄悄拿它喂了地板上的裂缝,直到有一天,他还喂了家里的猫。那猫吃了止痛药,歇斯底里大发,满屋子横冲直撞,最后从窗口蹿出去时,连带着砸了花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詹妮,她惩罚的方式,就是星期天让儿子自己去教堂,给自己的错误“结个账”。当然,“结账”常常变成游玩,而詹妮又是那么善于从衣领啊、背的经文啊等蛛丝马迹的盘问里,让这个小捣蛋在和自己的“斗智斗勇”中吐露实情,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她总是能找到去慈爱别人,包括那些坏小子的理由,甚至编造借口。一次孩子们骗她对恶魔也说出了仁慈之语。于是大家串通一气诅咒恶魔,言辞逐渐恶毒起来,她承认大家诅咒得对,但她疑问:恶魔是否被公正对待了?
在马克·吐温的记忆中,母亲的话总是如此的朴素,却总是说出了真理。何况,母亲还那么幽默,即使当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他问老迈的母亲:“人家都说我小时候是个病病歪歪的药罐子,那阵子你是不是总是为我担心,深怕我活不了啊?”母亲停了一会儿,装作想了又想的样子,然后说:“不,是怕你活下来。”
母亲的乐观开朗让她活到了近90岁,一直到死总是很有口才。特别是遇到什么下流、不公正的事叫她生气的时候,她打抱不平的方法和理由,总是能让大家服气。
“在我的书里,我几次顺手把她写了进去,让她扮演了汤姆·索亚的波利姑姑的角色。我给她配好了方言,还曾想方设法把她写得好一点……我曾有一次把桑迪也写了进去,那是在《汤姆·索亚》里,我试图叫他把栅栏粉刷一遍。”
丹尼尔叔叔
马克·吐温有一个伯父,就在离佛罗里达不远的乡下,有几个孩子,还有十多个黑奴。在那里,马克·吐温有了一个终身不忘的大朋友——丹尼尔叔叔,一个中年黑奴。每天,他带着孩子们捉鸟、捕蛇、打猎,教会他们识别各种各样的果子,夏天怎么切西瓜,冬天怎么将冻苹果放在火上烤了再涂上奶酪吃。夜里,孩子们不分黑白主仆,围坐在他灶房的炉火边,火光在他们脸上闪动,在后边一片朦朦胧胧的墙上,有暗影在摇曳。于是丹尼尔叔叔便开始讲故事,最后一个总是让人又惊恐又喜悦的《金手指》,他会突然停下来,然后大喝一声:“金手指在那里!”被他指到的孩子便哇哇大叫。在丹尼尔的灶房里,马克·吐温不仅接受了最朴素的文学启蒙,也养成了对黑人种族的平等的喜爱。在作品里,他或是用丹尼尔的真名,或是将他写作“吉姆”,“让他出场表演一番,还送他周游各地……到汉尼巴尔,或是坐着木筏在密西西比河上顺流而下,甚至坐在大汽球里,飘过撒哈拉沙漠……这一切,他都凭着耐性、亲切、忠诚这些天生的素质顶过来了。”
在《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利贝克·费恩历险记》里,马克·吐温尽情地把他童年时代和小伙伴的各种玩闹,像丹尼尔叔叔讲故事那样,写成了洋洋洒洒的小说。事实上,他真实的童年一点不比他自己写的差劲。当他晚年坐在炉火前口述回忆录的时候,那些因为好奇、好动和逞能的虚荣心而干下的“丰功伟绩”,既让他得意洋洋,也让他心生一一交代、如释重负的快感。
冒险的代价
在小说中那个著名的汤姆·索亚岩洞,确实存在,就在汉尼巴尔镇外3英里的山里。这洞有7英里长,有的裂罅又高又窄,洞里回环曲折,很容易进去了出不来,哪一个都有这危险,连蝙蝠也不例外。大人们是严厉禁止小孩去那里的。镇上第一个酒鬼盖恩斯“将军”,曾经在里面迷失一个星期之久,后来在离洞口几英里路的一个小山顶的缝隙里塞出了他的手帕,给人家看到了,然后把他挖了出来。书里那个饿死在岩洞里的土著混血儿英京·乔,事实上没有死在岩洞里,就是他把自己在岩洞里靠着吃蝙蝠熬到被救的经历,全部告诉了马克·吐温。据他说,这岩洞叫人毛骨悚然,是因为里边有一个14岁小姑娘的尸体。尸体放在玻璃圆柱体内,装在一个铜制的东西里边,挂在狭窄的洞里充当便桥的横木上,尸体浸在酒精里,胆大的无赖、泼皮往往拉住头发拖出来,看一看死者的脸。他还说,姑娘是圣路易一位医道高明、名声很大的外科医生的女儿,他是个怪人,做出过不少怪诞的事,是他亲自把可怜的孩子放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的。
因为大人们严厉禁止,小孩子们越发对这个神秘的洞穴充满探险的欲望。夏天,孩子们经常乘船主人不在,借了小艇下行三英里,前往那里,学着淘金者的样子,立桩为界,假装着挖起金子来。终于有一次,马克·吐温熬不过逞能的英雄梦,摸进了山洞,结果还没找到小姑娘的尸体就迷路了,蜡烛也快点完,幸亏瞥见远处有找寻他的火光在闪动,顺利脱险。1906年,71岁的马克·吐温接到老家人发来的电报,说汤姆·索亚的岩洞正被碾成水泥,原来那里是一个水泥矿,出产最优质的波特兰水泥,每天5000桶,有一个价值200万元的水泥厂。
也是在差不多10岁左右的一次探险,让马克·吐温差点丢了命。镇上流行麻疹,死了不少孩子。惊慌的大人们纷纷将自己的孩子控制在家里,耳提面命不许与那些病孩子接触。“我已记不得当时我是不是害怕麻疹,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由于精神上老是受到死亡的威胁,我便对那种焦虑不安的心情越来越厌恶。我记得,我感到实在太腻烦了,一心盼望事情不论好坏,能有个结局,而且愈快愈好。这种急切的心情搅得我日夜不宁,兴趣索然。我下定决心结束这种焦虑不安的心情。不论好歹把事情了结掉拉倒。”于是他偷偷溜到可怜的正病的很重的同学威尔·鲍恩家,居然穿过客厅进了威尔的卧室,一边抱怨昏昏沉沉的病人实在不是个好玩伴,一边在他的床上躺了下来。结果他被揪出来送回妈妈手里,如他所愿到鬼门关走了一趟。
还有一次,他的冒险闯下了大祸,汤姆·纳什,那个邮政局长的儿子,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而马克·吐温则在自己的内心落下了终身的不安。
那是个冬天,密西西比河河面上全结了冰,心血来潮的两个熊孩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晚上结伴去滑冰——那是大人坚决反对的事。夜半时分,他们在河中间玩得正欢,河里突然响起了嘎嘎的挤压声和隆隆的破裂声——河面开冻了。透过云层照下来的月光,映着河面闪闪发光,分不清哪是冰哪是水。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从这块冰跳到那块冰,惊恐慌乱,在冲来撞去的冰丘间寻找落脚摆渡的地方。千辛万苦眼看就要到岸边了,汤姆还是失脚落进了河里……汤姆病了很久,发高烧,猩红热,从此落下了耳聋的残疾……
55年后,马克·吐温应密苏里大学邀请去接受法学博士名誉学位,趁便回了趟阔别已久的汉尼巴尔。在火车站上,隔着一大堆人群,一个白发老头大步走来,依然是当年汤姆冒失的样子。他把双手凑成喇叭型,对着马克·吐温的耳朵,一副机密的样子,声音却像雾中的喇叭那样,吼叫出来那个久远以前的乳名:“嗨,你还是当年那个傻瓜蛋的老样子,萨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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