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鑫根据萧红同名作品改编的话剧《生死场》,该剧再现了鲁迅先生激赏的“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 东方IC
文汇报记者 吴越 童薇菁 钱好
有人说,萧红在文学创作上无疑是成功的,在感情生活上却不那么顺利,成功和顺利都因为她女性作家特有的气质。从小说到话剧再到影视剧,无论是萧红的作品还是她本人,女人萧红为人们提供了太多的谈资。
女人看女人往往有独到见解。好酒要醒,穿越岁月,女作家迟子建、方方,女导演田沁鑫眼中的萧红是什么样的?
民国时代有数不胜数的作家、文人,缘何萧红在近几年突然引起了这么多影视导演的青睐?
迟子建:萧红的旷世之才和她的身世遭遇,本身就是一部传奇。传奇是很容易吸引电影导演的,因为这样的故事几乎不需改编。萧红短暂的一生,包含了众多的戏剧元素,逃亡,战乱,饥饿,抗争,骨肉离散,恋人聚合,以及与她有师恩之情(如鲁迅)和情感纠葛(如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的各色人等,这些人皆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巨匠名家,这一切可能都是影视导演眼中的“珠子”。影视可以扩大作品的影响力,这是不争的事实。萧红成为热点,至少能让对她陌生或忽略她作品的读者,能够读她和了解她。中国的乡村,在城市化进程当中,正在发生巨变。一些旧的风物和民习,如昨日长风一样消逝。我们应该感谢萧红,她用她的文字,动情地将它们留下。她的创作有如一盆清水,涤荡我们的心灵。我相信她的文字,会给处于喧嚣时代的读者,带来灵魂的洗礼。
在种种改编作品中,对萧红、对她的原作如何演绎才是合格的,才能真正保留其中的“精气神”?
迟子建:在我心目中,萧红用她朴素忧伤的文字,已经演绎了一部电影,而且是黑白的,在我心中已经定格。无论哪个优秀导演和演员去演绎萧红,都是冒险的。虽说如此,我还是想看一下《黄金时代》,因为许鞍华是个有才华的导演。
田沁鑫:(曾经根据小说《生死场》执导过同名舞台剧)我特意把成业设计成二里半的儿子,让金枝当上了赵三的闺女,由两家孩子的提亲,引发了两个家庭的恩怨,这是为了让戏剧结构矛盾化。虽然在情节上经过这么一个改动,但整个戏剧的语言方式还是从萧红的作品中延续下来、得以保留。在编剧之前,包括《生死场》、《呼兰河传》、还有她的其他近百万字的作品,我看了很多,能翻到的都会研究一下,力求以萧红的语言方式来解构这个故事,保留她的“精魂”所在。
有人认为,很大程度上,萧红被消费的“价值”在于“革命时代,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纠缠”。应该怎样看待她的情感遭际?
迟子建:“革命时代,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纠缠”,这句话映衬了我们的某些“文化人”是多么的贫血,多么的缺乏善心!一个女性遭遇的苦难被娱乐化,一个笔下流淌出天籁般文字的女作家,被打上轻佻花哨的标签。
田沁鑫:想起萧红,我就觉得很心疼,真的非常怜惜她。她不是一个很入世的女孩,带着出世的情怀,她入世唯一的牵绊就是情感。我觉得她并不那么懂得人世间的人情世故,她的这份单纯与天真却有点不被世俗所见容吧。萧红也说自己像《红楼梦》中的痴丫头。的确,她在感情上就是个“痴丫头”、“傻丫头”,受尽了情感的磨难。跟着萧军颠沛流离,却遭遇了感情上的背叛,即便后来与端木蕻良在一起,也没有得到一种被保护、有依靠的感觉。这样的女孩,一定要懂她的人才能疼爱她。她不务实事,却很干净。这并不是带着封建思想的男性可以欣赏的。我想,唯一懂她的、能称之为知己的还是鲁迅先生,他是萧红的长辈、是她的灯塔,给了她很多的关爱与怜惜。
最喜欢萧红作品中的哪一部?萧红文字的特色与风格是什么?怎样评价她的文学成就?
迟子建:《呼兰河传》是萧红文学和生命的绝唱,因为她灵魂深处的泪滴,浸润在这部作品中,像露珠一样闪烁,满怀乡愁,诗意盎然!
萧红一生拥抱的是文学,情爱只是外化的形式而已。而她留下并能为世人长久忆念的,依然是她的作品。
时间是美好的,也是公平的。那些真正的好作品,也许在它问世之初乏人问津,但它因为拥有直逼人类内心的精神力量,因为它通体散发的人性光辉,会越来越闪光,露出金子的本色。而曾经名噪一时的迎合了当时人们低级趣味的作品,自然会沦为滚滚流沙。
方方:《生死场》应该是我很喜欢的一部。最初读时,我会觉得她的写作感觉颇为前卫。这种前卫感或是来自她写作技能的不太熟。但她的天生的才华,却让她的这种描述具有她个人的味道,显示出一种风格来,读来感觉真好。一个有风格的作家,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根本不是后天可以学会、也不是他人可以学得来的。她写鲁迅的散文,也给人百读不厌之感。如果她有更多的时间写散文,我想她会成为更重要的作家。
萧红的文字感觉是非常好的。很感性,是我喜欢的一类作家。她的作品会让阅读者读起来很舒服。这是她骨子里有一种让人倍觉亲切的东西。这种感觉,可能用温暖来形容比较贴切。作为一个作家,让读者能产生这种感觉是很难能可贵的。
上世纪三十年代,因女性受教育人数有限,女性作家本来就不多。萧红当然是其中重要一位。也是相当出色的一位。如果顶尖女作家有五六个,那她就应该算其中一个吧。遗憾的是她逝世太早。
田沁鑫:《生死场》实在是一部天才的作品,可以说是“意到笔不到,不到即到。”萧红很高明,虽然这是部散文化的小说,在结构上比较散,但立意却非常准。我觉得,《生死场》是萧红作品中绝对不能被忽视的一部作品,是谈论萧红必须了解的作品,谁都不能绕过《生死场》谈萧红。
萧红这位女作家有个很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在24岁如此年轻时的作品中就触及到了人类的终极话题——生死与命运。《生死场》的故事是发生在哈尔滨近郊的一个农村里。冰天雪地中,这些农民在原本固定的命运轮回里打转、在邻里间的残酷斗争中挣扎。一个本该如此的“生老病死”的循环,生就是那样生,死就是那样死。直到日本侵略者的出现,打破了原来固定的命运圆圈,使生变得异常艰难,死变得更加残酷。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他们是觉醒了吗?这就是鲁迅先生所称赞的,《生死场》是“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一幅“力透纸背”的图画。当年这部小说被送到鲁迅书桌上的时候,鲁迅发自内心地赞叹,这个作家的笔,是一柄充满力量的剑。
我从小就非常喜欢萧红的散文,至今印象深刻,脑海中闪过一幅幅鲜活的画面。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萧红会把她的读者变成儿童,她所描绘的、呈现的就是一双带着童稚情怀的眼睛看到的世界。
她的另一部代表作《呼兰河传》,是她31岁时的力作,我称其为“笔到意到,意到笔到”,可以说是走向了很成熟的一个阶段。萧红的语言不矫情、很落地、又干脆,没有时代的隔阂。她同时又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女作家,语言方式中接上了北方独有的、“朴拙”的气质。
民国时期涌现了一批优秀的女作家,但是,为什么有些评论家以及萧红的粉丝都那么推崇萧红呢?我想,这与她的早逝密不可分。萧红31岁就离开了人世,她的优秀与悲情,令人惋惜,但在她为数不多的创作岁月里,却最终给我们留下了百万字的作品,实在是一位高产的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