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的天气相当糟糕。阵雨时落时停,密布的阴云遮掩了光亮,只是下午三点,仙鹤曲棍球场的大光灯就不得不悉数打开,以保证比赛正常进行。
距离中国女曲与日本队的半决赛鸣哨尚有些时间,金昶伯悄然地坐上了看台一角,藏青夹克,黑色西裤,在一群橙色装扮的技术官员中反倒略显突兀。
自去年底卸任上海队主教练后,老金赋闲在家,这段时光有些特别。2008年奥运会后不再担任中国女曲主帅,金昶伯也曾有过一段漫长的“空窗期”,不过他当时依然居住在中国。而这次,老金与全家都搬回了首尔——时间过得很快,北京奥运会时三个都在中国读书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大儿子效力于一家韩国著名企业,小儿子今年开始服兵役,而女儿留在了天津工作。
留在中国的念想,不止女儿。“每场比赛都来看,中国队的。”老金说,家里到赛场“近得很”,车程不过半小时,看比赛也是学习,休养和学习是自己这阵子最主要的工作。金昶伯原本黑瘦的脸膛如今回复了圆润,“长胖了”大概是休养的收获。至于学习,59岁的他也许还在期待着某些机会,又或许,有些习惯不是说放就能放下,毕竟,在中国一干就十来年。
满满的都是痕迹。老金承认,会时不时将自己是“韩国人”还是“中国人”的身份弄混,只有两个时刻才会发现其间的区别:升国旗奏国歌时,出入境时。即便回到家乡待了大半年,思绪混乱仍有体现,聊起中国队,他经常会口误说成“韩国队”。不过眼下这支中国队,与金昶伯已然关系不大,球队正处于新老交替中,老金带教过的队员大部分都已退役,奥运会银牌是他留给那些老队员们的“礼物”,凭着这个难以复制的成绩,她们可以得到不错的安置。金昶伯始终对没拿下金牌而愧疚,尽管那场决赛已过去了整整六年。
2011年底与上海队签约,老金一度意气风发,自认是一次重起炉灶的机会。那时汉语水平有所退步的他,反复念叨着旁人难以听懂的“全运会”、“亚运会”、“奥运会”,金昶伯还想着能为中国女曲培养一茬队员。但全运会折戟,也就没了亚运会、奥运会的可能,至于输得略有些难看的原因,种种猜测难以证实,不过官方的分手理由“文化差异与磨合问题”,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金昶伯骨子里还是一位韩国人,有些中国的人情世故,他终是难以理解。六年前那场奥运决赛,中国女曲第一次赢得了如此多媒体的关注,一位记者赛后向老金提问:“听说在备战中,您的夫人默默地奉献了很多,能不能说说她的帮助?”典型的中国式提问,无非是期待一些感人的细节故事,可老金却硬硬地回了一句:“难道男人在外工作时,女人不该在家予以支持吗?”老金从国家队主帅的位置上离职的直接导火索,也与思维差异不无关系。在某次官方活动中,主办方的一个小疏忽激怒了金昶伯,最终让双方都没法下得来台。而在中国人看来,这疏忽(或者说是专程安排)完完全全合乎逻辑。
一切以工作为衡量标准,这是金昶伯的准则,但却不是中国式的。尽管时至今日,女曲的那枚银牌仍是中国集体球类项目近两届奥运会的最佳成绩,但这并无法成为老金的“就职保证书”。毕竟如同他已经长大的三个孩子,一切回不到过去的纯真。无论是管理者为项目投入的资金与期许,还是现下主打的这拨年轻队员能否适应“金式魔鬼训练”,横亘在金昶伯“回国”之路上的障碍有不少。他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尽管场场比赛不落,却只能与中国队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发言,不接触。
也有例外。中场休息时,老金问:“听说蔡振华来了,你看见吗?”亲自督战的蔡振华没有选择主席台,而是与前来助威的中国男队、曲棍球项目管理者们坐在运动员看台。金昶伯打听了半天,终于获知确切消息,他慢慢踱向那里,守在通道口遇见蔡局。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蔡振华坐回了看台,看得出老金的欲言又止与犹豫不决,他既想坐在蔡局身边再多聊几句,又似乎感觉出此举的不妥。就那么几级台阶,上上下下了几次,又在左思右想中退回原处,险些被台阶绊倒。
“过阵子,回去看看大家。”金昶伯说。欢迎回来,老金,虽然很多人也许已经忘了你,或者不愿意记起你。
文汇报特派记者 沈雷
(仁川9月29日专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