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军
1521年5月,38岁的马丁·路德隐匿在瓦特堡一个破败简陋的小房间里,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图林根森林和红瓦白墙的埃森纳赫小镇。10个月后,当他走出城堡时,路德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即将给这个世界带来颠覆性的变化。
1517年10月31日,马丁·路德在维登堡大教堂门口贴出了反对赎罪券的《95条论纲》,从那以后,宗教改革就像洪流一般冲蚀着罗马天主教的权威。教皇颁布通谕,将路德驱逐出教会,并将他定罪。1521年4月,马丁·路德只身前往沃尔姆斯,与当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展开辩论,拒绝改变自己立场。形势危急,路德成为“国家公敌”,从沃尔姆斯返回维登堡的路上,萨克森选侯腓特烈三世将马丁·路德“劫持绑架”到瓦特堡,实际上是将他保护起来。
瓦特堡始建于1067年,是阿尔卑斯山以北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的城堡。坐落在埃森纳赫郊外的小山上,拾阶而上,城堡内院里有一口巨大的水井,水色浑浊。瓦特堡的建筑大部分为18世纪以后重建,但依然保留了最初的罗马时代晚期风格,墙体巨大厚实,窗户狭小,侧廊用古典主义的券柱支撑,轻盈通透,减少了城堡体量巨大带来的压抑感。
在骑士厅,巨大的十字拱顶由一根敦实的圆柱支撑,顶部是五彩繁复的马赛克镶嵌画,四周布满古拙的宗教画,同样是马赛克拼贴而成。整个瓦特堡如今已变成博物馆,酒窖、厨房、餐厅、壁炉、小教堂等基本上按中世纪的生活状态原样呈现,成为德国唯一一座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城堡。而斑驳的建筑背后所承载的文化价值,更是这座古堡最大的魅力所在。
走过气势恢宏、艺术精巧的宴会厅、伊丽莎白厅、骑士厅和礼拜堂,穿过二楼的连廊,拐角处隐秘的一角,一间陋室显得与整个瓦特堡格格不入。房间不大,约十几个平方米,一把椅子,一张简单的桌子,书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圣经,墙上挂着马丁·路德的画像。旁边墙面已经脱落,露出锈蚀的木柱和石块。一座中世纪风格的立式壁炉,格栅状的绿釉瓷贴面,每一格釉面上均有浮雕,多为骑士和贵族画像,成为小屋内唯一的奢侈品。
房间内厚重的历史感,很容易把人们的思绪带回到16世纪。1521年5月开始,被“绑架”的马丁·路德在这间陋室里生活了10个月,为了安全,他化名“容克·约克”。作为修士,多年的苦行和静思,让寂寞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中世纪的欧洲,人们看到的圣经都是从已经删减过的拉丁文版或其他语言版本转译过来的。路德精通希腊文,就是在这张书桌前,他把新约圣经翻译成德语,借助于当时已经逐渐流行的海德堡活字印刷技术,让欧陆中部广大德语区的普通老百姓可以不依赖罗马教会,自学圣经,为宗教改革在德国及北欧地区的迅速扩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马丁·路德翻译的速度很快,整本新约的翻译只用了不到三个星期的时间。为了便于大众化传播,路德没有逐字逐句地翻译,而是采用意译,用生动形象、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圣经故事。当然,这其中路德也夹杂了不少“私货”,根据自己的见解对圣经进行了删改。比如,他把耶稣的话“放弃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中的“妻子”删去了,从而为自己以后娶妻生子埋下伏笔。
在书桌上方的墙面上,有一块水渍斑驳的印迹,右上角吊着一只带翅膀的尖嘴小怪物,长长的手臂勾在墙上,露出狰狞微笑,这里居然还藏着一段传奇。马丁·路德在他的著作里记述自己被恶魔和邪灵困扰。传说,有一次路德在桌前翻译圣经时,魔鬼又来打扰他,路德拿起墨水瓶奋力一击,直接扔在魔鬼的脸上,从而在墙面上留下一块蓝色的墨水污迹。
马丁·路德的圣经译本不仅深刻地影响了宗教界,同时也成为现代德国语文的范本,为德文的规范化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歌德后来评价马丁·路德说:“直到路德时期,德国才真正成为一个民族。”
瓦特堡对于德国文化的意义还不仅于此。在城堡的歌厅里,有一幅巨大的壁画,描述当年在瓦特堡“歌唱大赛”中失败的歌手被处死的情形。瓦特堡最繁荣的时期是12世纪末图林根侯爵赫尔曼一世在世的时候,醉心于艺术和文化的侯爵将瓦特堡变成艺术家聚集和文学创作的圣地。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要数“歌唱大赛”,其实就是“赛诗大会”。诗人们即兴创作宫廷抒情诗或骑士恋歌,表达对城堡女主人的爱慕之情。1845年,瓦格纳在浪漫主义三幕歌剧《唐豪瑟》中描述了瓦特堡歌唱比赛的故事,生动地再现当时情形,让瓦特堡再度声名大噪。
在豪华宴会厅的一个壁炉上,有一面旗帜则成为德国国旗的发源地。1817年 10月18日,德国大学生社团在瓦特堡举行了一场纪念大会,以纪念马丁·路德宗教改革300周年和莱比锡战役4周年。这次大会被视为德国第一次民主请愿集会,而壁炉上悬挂的这面学生社团旗帜,也成为德国国旗黑红黄三种颜色的来源。
走出瓦特堡,院子里,一名流浪艺人弹起了竖琴,就像瓦格纳歌剧中在“歌唱大赛”落败的唐豪瑟,在用琴声表达自己的忏悔之情。德国文化古老的传统,就这样被凝固在瓦特堡的石墙和琴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