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文章放在期刊最末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靳以。
自1934年他与郑振铎先生一起主编第一份大型文学期刊《文学季刊》,到解放后主编新中国第一份大型文学期刊《收获》,期间十几份文学期刊和文艺副刊通过他的手与读者见面,在新文学的历程中留下辉煌的脚印。而他,从编辑第一份刊物起始,就为自己订立了“把自己的文章放到最末尾”的规定,那时他二十五岁。一直以来,这个规定在他心底生根,直到1957年他创办《收获》时,给编辑部树立的条款中仍有这样的字句:“少登或不登编委的稿子,必须登的,放在同类作品的末篇。”
今天,从书架中取下2004年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老上海期刊经典”《文学季刊》《文季月刊》《文丛》三本沉甸甸的书,翻看其中内容,在最后“附录”一栏中,有每种期刊的总目录。我仔细地寻找父亲的文章,真如所言,在每一种“同类作品”的末尾,我才找到“靳以”或“方序”(父亲的另一笔名)的作品。
依照这样的思路,我饶有兴味地读下去,当读到1936年10月1日出版的《文季月刊》第一卷第五期时,散文栏中的末篇《冬晚》蓦地跳进我的眼帘。熟悉的题目,仿佛读过,仿佛是父亲的作品,但篇后的署名却是十分陌生的“陈欣”。我找出父亲的著作目录,正有一篇散文《冬晚》,收在1937年1月开明书店初版的《猫与短简》之中,为“开明文学新刊”丛书的一种。我读了一遍,立即发微信给我的一位正在研究父亲的小友,请她为我找寻1936年《文季月刊》上这篇署名“陈欣”的《冬晚》,没想到不过五分钟,她已经把原刊上的文章用PDF格式发过来了。我一读开头,立即明白这就是父亲的作品。原来,在父亲二十来岁时,还用过“陈欣”这个笔名。这个发现让我心中充满喜悦。
一时浮想联翩。不由想起父亲的把兄弟曹禺写的《雷雨》在父亲去世后引起的种种不快和误解。想一想,如父亲为人,他对自己的作品在自己刊物上刊登尚且要“排在末尾”,怎会坚持让被别的编委退回的“把兄弟”的处女作刊载?然而他没有退稿,仍把稿子放在抽屉里等待机会。最后,这个机会也是通过他的手得以实现的。
这就是父亲的为人:憨厚、谦虚、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