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蝉鸣声稀,秋虫唧唧,又到了玩蟋蟀的季节。
蟋蟀又名促织,北京称蛐蛐,我们叫它赚绩。蟋蟀因生性好斗,捕获后使其相斗取乐,自古以来,由来已久。据史记载,唐玄宗时,宫中妃嫔每于秋天以养蟋蟀为乐,后传向民间,才有斗蟋蟀的游戏。顾建《鱼喧杂录》有“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的记载。斗蟋蟀游戏宋以后大盛,宋黄庭坚赞蟋蟀有守信、立勇、忠贞、知耻、识时五德:“鸣不失时,信也;遇敌必斗,勇也;伤重不降,忠也;败则不鸣,知耻也;寒则归宇,识事务也。”
于清以降,我们无锡斗虫之戏盛行。王世襄先生编的《蟋蟀谱集成》,收自古至1949年的谱十七种,其中《功虫录》《王孙经补遗》两种是无锡秦子惠所撰。《功虫录》一书传世极少,黄裳藏有一部,“文革”时被抄,发还时只剩了上卷,黄把它送给了王世襄先生。后王先生又设法从北京图书馆未编书目中,觅到了下卷,合璧编入《集成》。锡地斗虫之乡情民俗,其流风所及,也成了我们农村孩子喜爱的娱乐活动。
初时我们常把油葫芦当蟋蟀,慢慢才知道油葫芦个儿比蟋蟀大,体呈棕色且有油光,尾有三须。它们都属蟋蟀科,是堂兄弟。
蟋蟀养于有盖的泥盆中,盆中放置瓷胎小盂和过笼。过笼是一种腰形小泥具,中空如隧。因蟋蟀喜栖无光处,过笼便模拟了这样的环境。洗过的饭粒子,煮烂的毛头是它们的食料,秋分后要增加少许羊肝、小青虾、蟹肉等。
铜丝网罩和竹筒是捉虫的必备工具。竹筒一头留节,另一头开口。开口一头设有闸板。竹筒镂成栅状,为了观察虫的情状和驱赶的方便。一个竹筒一次可携带四五只虫。
蟋蟀的品鉴不易,大凡头大,项宽,肉身,翼紧就是好虫。以前上海都去七宝捕捉,说那里的虫好。最享盛名的是山东宁津县,那里的虫个大,腿长,牙坚,惯于厮杀。当地农民以捕售蟋蟀获利颇丰,“一只虫,顶头牛”,成为他们无本万利的副业。以前我认识的几位行家,对蟋蟀深有研究。我大学同学周鸿度,他写过一本关于蟋蟀的书,很受虫友们欢迎。我曾找过出版社的朋友,请他增补再版,他先是事多,后不幸患病无法进行。那次去苏州,在他家,还见过他收藏的一只蟋蟀罐,是古墓出土物。他健在时,几乎每年秋天要去宁津觅虫。王世襄先生也是玩蟋蟀的高手,他到了古稀之年,仍不忘所爱,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次郁风上王先生家,见只有袁大姐一人在。一问,才知道王先生上香山逮蛐蛐去了。
关于这蟋蟀罐,可是有讲究,我们那时不懂那些。后来才知道,苏州陆墓制作的蟋蟀罐最有名。这陆墓,从明代开始专门为皇家宫殿烧制金砖。1980年纽约大都会建成的明轩,由陈从周先生以苏州网师园的殿春簃为蓝本设计。其所用的砖瓦也是由陆墓烧制,全部采用传统工艺,每个砖瓦构件都有“戊午苏州陆墓御窑新造”印记。不用说,这陆墓蟋蟀罐,自古以来,遐迩闻名。现在陆墓已与蠡口合并为元和镇,但烧制金砖和蟋蟀罐的御窑至今尚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两员斗将纳入一盆后,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这时用柔软的赚绩草逗引。这赚绩草田野到处都有,货源既丰富,制作也极方便。这草制成后,经锅里一蒸,便有一股清香,能把那虫拨弄得像吃了兴奋剂般展翅高鸣,挥舞着长须去寻找对手。
回想那小小虫子争斗是十分惨烈的,常常战至腿折牙损也不肯退却。我们那时年少不懂事,只以胜败论英雄,斗败的,往往让它葬身鸡腹,长须将军成了两脚元帅口中的美餐。让它逃逸了,便又会在房前屋后叫个不休,招惹你发石探穴去捕它,到头来是个无用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斗赢了,看那小虫舞长须,扇翅膀,唱凯歌,享受胜利的荣耀,仅此而已。如参加一定级别的比赛,能捧一簇红红绿绿油光纸扎的光荣花回家,便能逗得小伙伴欢呼雀跃满世界奔走相告。我大哥有只虫,经过逐级比拼,从奔牛捧回来一束光荣花。我记得的,就那么一次。
2021,9,23改定
作者:萧 宜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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