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莫言的名作《红高粱》甫一发表,我就读到了。翻开刊登此文的那本《人民文学》,真的有“一篇跳出”之感,写得何等汪洋恣肆,读来何其酣畅淋漓,一片如海的红高粱留在印象中,令人悠然神往,久久难忘。
当然,在这之前,我也知道北方多种高粱。抗日战争时期,高粱长起来后,往往成了我军民隐藏自己、伏击日寇的“青纱帐”。我也很早就读到过郭小川的诗歌《甘蔗林——青纱帐》《青纱帐——甘蔗林》,作者抓住北、南方最有代表性的植物特点,讴歌我国人民不屈的意志和奋斗的精神,也是传诵一时的名篇。
那时我总以为自己并没有见过红高粱,要见过,大约也只是在电影里。后来觉得它跟我们乡间的一种叫“芦稷”的作物相近,但究竟没有去想“芦稷”是否就是高粱。直到有一天,大约总在大学毕业以后了,我忽然想起要查一查《辞海》,翻到“稷”字,看到解释:
1.我国古老的食用作物。(1)黍的一个变种,一般常指秆上无毛、散穗、子实不黏或黏性不及黍者为稷,见李时珍《本草纲目》。(2)粟的别称,见《尔雅》孙炎注。一说稷是高粱,程瑶田《九谷考》:“稷,今人谓之高粱,或谓之红粱。”《广雅·释草》:“稷穰谓之 。”王念孙疏证:“稷,今人谓之高粱。”2.古代主管农事的官……3.五谷之神……
看来“芦稷”应该就是高粱了。为了进一步证实,我又查了《辞源》,高粱一词释文曰:“稷的今名。”可知是不会错了。大约“稷”是它的本名,“高粱”是俗称,为什么有此俗称,就是因为它长得高,以区别于一般低秆作物吧。它是最古老的农作物,最起码在中原地区是如此,又长得高,结穗大,收获丰,故以其命名为五谷之神,也就理所当然。汉蔡邕《独断》(上):“以稷五谷之长也,因以稷名其神也。”有神当然就要年年祭祀,大约常常会与社神——土地之神合祀,故有了“社稷”之称,以代江山、国家。我方才知道,在家乡见过的并不作为主粮看待的植物“芦稷”,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世”!
确实,在我家乡,“芦稷”即“高粱”不是主要的农作物,甚至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一般种植在地边,尤其是菜园子里,就那么一两排,像哨兵似的挺立着。春天,它长苗、抽叶,长长的阔叶、碧绿油油;到了夏日,翠叶中间结出火炬似的穗子;初秋时节,那穗子就变红了,也微微地弯下头来:每一穗,都结满颗粒很大的圆粒状子实,着实让人喜爱。每家每户的菜园里都有,只有极少数人家会成亩地种植,尤其是在山麓,旱地比较多的地方。
我很长时间都不知我家种的那几十株高粱作何用。我只记得母亲好像收下过一斗高粱米,直到有一天,我吃到了一种非常糯而黏的粑粑,我问母亲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她答是芦稷,我才知道芦稷还可以如此食用,而且味道还这么好。芦稷粑软软的,颜色棕红,有点像糯米粉做的,粘牙,但实在很可口,吃了一个还想吃,可也不能吃得太多,大约它是碱性的,吃多了,“烧心”。
其实,高粱在我家乡,秸秆的作用更大。把高粱割下来后,晒干秸秆,不仅可以当作柴禾,还可用来扎成门,安装在篱笆的缺口或茅厕入口,作为一种屏障。另外还可以作为垫子,垫在凹洼积水处,便于人行走。
我记得,高粱米打下来后,它那脱了粒的空穗也不会被随便丢弃,勤俭的人家会把它集中起来扎扫帚。逢到雨天,我们会看见,村里有好几家都在忙着织草鞋,扎扫帚,做这些农忙时顾不上的“细事”;而对于老家的孩子们来说,因为甘蔗不易得,又想尝尝鲜甜的汁水,就会嚼高粱秸来解馋。大约不太老的高粱秸是有一些甜味,但究竟远不能跟甘蔗比,而一旦“老”了,则味同嚼蜡矣。
我还曾与小伙伴们一同在高粱丛中奔跑,埋伏打仗,而拿在手里的武器,往往就是一杆高粱秆做的“枪”。
高粱丰富了我童年的记忆,而现在,我更知道它与我们这个民族曾经有过几千年的关系。我高兴自己曾与之有过“亲密”接触,于是写下这篇文字以志不忘。
作者:李成
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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