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之初,“一五”计划中上海举全市之力建设9个成片居住区,与之配套的曹杨、天山、鞍山等一批新村中学应运而生。这些学校生源多为工农子弟,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后来都发展为名校,培养出一批带有时代特征的军工和理工科栋梁。
1954年,规划30个教学班的东昌中学,就是伴随着第一批工人新村——浦东崂山新村的建设而创办。与之同年诞生的,还有校园西侧8层24米高的东昌消防瞭望塔,和学校东北面有一千多观众席、没有空调的东昌电影院,它们均以1952年设置的东昌区而得名。东昌区的设置反映了浦东沿黄浦江区域城市化步伐加快,与之相呼应的是社会事业发展:一方面,既有的民国老学校得以扩容,如浦东最早的市立中学洋泾中学在1953年到1957年间征地约50亩,兴建教学楼、运动场和校园农场;另一方面,一批南市老城厢的医院、学校渡江迁建,如公利医院,如糖业中学(今文建中学),城市文化浸润浦东,这一布局维持到浦东开发初期。
1987年我考入东昌中学初中部,沿着水杉茂密的栖霞路走进学校,迎面就是红瓦尖顶的三层教学楼,北门前粗大的立柱架起高大宽敞的屏门,穿过屏门走进门厅,可以看到大楼东西向呈I型,南北两面为教室,中间是深长的走廊。大楼两端突出部位是两层的辅楼,东首为办公室,西首朝北是听力、劳技等专用教室,朝南是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阅览室。水磨石的走廊地面朴素淡雅,教室的红漆木门外挂着铸铁大锁。三年后的高中军训,晚上我们就在教室的木地板上铺席而睡,可以闻到透过红漆渗出的原木清香。奇怪的是,教学楼的厕所、楼梯都朝南。老教师说,当年协助设计的苏联专家觉得:“将来教室会装上暖气,而厕所和楼梯装暖气就太奢侈了,所以要放在阳光普照、冬暖夏凉的的方向,何况这是学校的公共空间,该在最好的位置。”
中轴线上宽大的主楼梯,红漆的木扶手被抚摸得圆润光滑,楼梯转折处的半层平台,正临着铸铁雕花的整面南窗,阳光通透,可以望见中轴线尽头、照壁上熟悉的毛泽东手迹“好好学习”。东南方向有片水杉林,后面是黄土扑面的大操场。一次我在此闲看操场上班主任潘正弟老师教女生打腰鼓,路过的老师由衷赞叹:“潘老师的腰鼓打得真好!”节奏变换的鼓声和灵动的舞步,不久就成为衬托学校各项集体活动的“绿叶”。
教学楼北侧有两棵枫杨树,东西相望,枝繁叶茂,需要两人才能合抱。树下的花园是我们的“百草园”。老楼东侧昔有“东园”,老照片上可见池塘亭树,可惜后被毁去,建军体校游泳池。我们读书的六年间,栖霞路两度拓宽,夏日幽静的水杉林砍掉了,春天落蕊的泡桐树换掉了。我们毕业后的房产开发时代,军体校游泳池又变成“房地大厦”。1994年学校扩招预备班,教室不够,刚成立的区社会发展局在教学楼顶按原风貌加层,前苏联气质的教学楼基础牢固,加层后更显巍峨。
2014年金秋,母校60周年校庆之际,与学校同时诞生的东昌消防瞭望塔已经消失,东昌电影院正在以告别展宣告谢幕。但更让人意外的消息是,老师告诉我:教学楼老了,裂缝,渗水,学校筹划在“十三五”规划中拆掉老楼,建造更现代化的高楼———这曾是我们读书时在一篇作文中写过的理想,但是一旦真的听到这消息,却让我心生惆怅和不舍。
油然想起2014年的一个夏夜,我在多伦多旅行时,曾召集定居加拿大的几位同窗重聚,往事的碎片重新合成栩栩如生的场景:大楼里开办过浦东最驰名的夜校“侨友进修学院”,兼任院长的区侨联副主席张建老师代过我们班主任,秋天到川沙学农,他能在细微处发现教育资源,引我们沿着钦公塘参观乡村敬老院、寻访张闻天故居、追溯大洪墩历史传说;倪天增副市长冬夜带着电视台记者敲开校门,视察传达室“夜间应急电话”。当年的假日里,我常骑车钻进东昌路的小巷,到同学家院落里打康乐球,此夜他指着浦东乡土教材地图上的东昌路老照片告诉我:“那是我小时候住的房子———青石铺地,砖墙厚重,梁椽精美,可惜……”我相信,无论明天如何,延续六十余载琅琅书声的苏式老教学楼,在我们几代东昌学子的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作者:陆晨虹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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