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叹松江别称底蕴丰厚
如果说古称华亭的松江地方名称彰显沪地“根”脉特性,那么,松江别称中所蕴涵的人文地理特征,则多与云间“二陆”关系密切。
1、松江别称“谷水”,最早见于陆机《赠从兄车骑》诗。推此诗写于西晋元康年间,诗文中有“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的诗句。当时,从华亭入洛的陆机“牵役京室,去家四载”, 又因“五胡”相继起事,边关不宁,时在尚书中兵郎任上的陆机,临危受命,去了边远地区。按晋廷休假制度,这年他可以回乡省亲。然兵革未息,恐难返还,故作此诗。从诗文“安得忘归草”和“思鸟有悲音”中看出,陆机怀乡郁郁,情深意切。陆机故宅在谷水之南,昆山之北。昆山,即今松江小昆山,唐置华亭县时改称。《娄志》云:“梁置昆山县于山北,唐置华亭县,始移昆山县于马鞍山(今江苏昆山)下。”又据《松江县志》载:“二陆宅在昆山下,为陆机、陆云故宅。陆机诗云‘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即宅的所在方位。”
谷水被固定下来作为松江地方别称,与唐、宋、元时期史学家、诗人、文学家的记述和唱叹有直接关系。如唐《吴地记》“谷水东二里有昆山”;北宋梅尧臣《华亭谷水》诗云:“断岸三百里,萦带松江流”;元末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湖逢谷水难兴浪,月到云间便不明。谷水,云间,皆松江别名也。”
2、松江别称“云间”,出自陆云之口。西晋元康年间,陆云游宦入洛后,应邀至晋开国功臣、太常张华府上。《世说新语·排调》云:“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陆云,字士龙,荀隐,字鸣鹤,他俩分别为南北名士。张华要求陆、荀二人以拔新领异之言,说出言辞丰美机辩的雅谈之语。古语有云:“云天之间鹿是龙,化日之下獯鸣鹤”;《周易·乾卦》中也有“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之说,陆云化用之,取“云从龙”之意自报家门,说他是来自云间的陆士龙。 封建社会以帝王比日,并有以皇帝所在之地为日下的比喻。荀隐以晋武帝所在的晋都洛阳为日下,说他是来自日下的荀鸣鹤。两人妙语连珠,甚合文坛大佬张华聚文士于一堂的雅谈之意,故而抚掌大笑。
推知陆云与荀隐俱会张华府上是元康八年(298),陆云36岁,荀隐年仅22岁。据《荀岳墓志》所记,陆云曾与荀隐父同事,有过同在太子府任职的一段经历。但在张华府上,陆云不以年长而相让,荀隐也不以年轻而谦逊,两人言辞机辩,不仅显露各自大才,且增雅谈风韵特色。据当代楹联学家考证,陆云、荀隐之对,符合联律要素,字句对等,词性对品,结构对称,平仄对应,实为一幅名士即兴通名联,比后蜀孟昶的“新年纳余庆, 嘉节号长春”之联,还要时早600多年,堪称中国最早的文士联对。入唐之后,文学家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又化用陆云、荀隐联对之语,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此后唐宋诸贤,好以云间指代华亭,原本是雅称的云间,也就成了华亭别称。
3、松江别称“五茸”、“茸城”,相系华亭陆氏一脉。唐代诗人陆龟蒙《吴中书事》中有“五茸春草雉媒娇”的诗句,并自注:“五茸,吴王猎所,茸各有名。”北宋《华亭图经》记:“吴王猎所有五茸,茸各有名,在华亭谷东。相传三国时吴王孙权在此游猎,后人呼为‘陆机茸’。”宋景祐元年(1034),唐询任华亭知县,后作《华亭十咏》(组诗),其中有《吴王猎场》,宋神宗时任宰相的王安石,曾和唐询诗也作《吴王猎场》;南宋华亭诗人许尚作《华亭百咏》,其中有《陆机茸》诗云:“二陆为童日,驱驰屡忘归。至今桑柘响,禽鸟尚惊飞。”
有人以为五茸的“茸”是鹿茸的意思,非也。茸有“草茸之貌”或草丛生貌之意,而五茸系吴王猎所。故,五茸可以理解为松江古有五片水草肥美之地,有数量众多的梅花鹿等动物种群在此生活,吴王来此狩猎,便为吴王猎所所在地了。不过,陆机生活在西晋时代,呼为陆机茸而非陆逊茸,似乎与吴王孙权猎所没有因果关系,应是后世为纪念陆机而称之。
至于说到茸城之呼,其与五茸之称并不存在取代关系,茸城是五茸之地建起了城邑的历史写照。早在公元六世纪,华亭有县城之前,今松江老城东部就有商市集镇,名赵店。南宋许尚《华亭百咏》之《赵店》诗云:“日日黄尘路,喧豗涨市声。神灵自安此,不欲变名称。”也就是说,先有赵店后有华亭县城,再有茸城之呼。南宋绍熙《云间志》记:“唐之置县,固有城矣。”初为袖珍县城,规模很小,“周围一百六十丈,高一丈二尺,厚九尺五寸。”这就是茸城的初始面貌。
4.松江别称“莼乡”、“鲈乡”,与陆机和张翰等人的故事有关。松江盛产莼菜和鲈鱼,古为莼鲈之乡。莼菜,上世纪60年代前,松江水域尚多见其漂浮水面。莼菜的叶子呈椭圆形,茎上和叶的背面有黏液,花暗红色,嫩叶可以食用,宜作汤菜。《世说新语》讲述了一个故事,有一次,陆机拜访侍中王济,王济傲慢地指着面前所吃的羊酪说:“你们江南东吴之地有什么菜能比得上它?”陆机回答说:“江南莼羹可与之媲美,只是你们北方人还不懂得如何下调料去烹调罢了”,即“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此外,据《通志》记莼菜:“出华亭谷及松江,甘滑宜芼羹。叶似露葵,四月生,名雉尾莼,最清美。”《偃曝余谈》称:“秋莼长尺余,凝脂甚滑,季鹰秋风,正馋此也。”中国有个成语叫“莼鲈之思”。据《晋书·张翰传》记:“齐王时辟为东曹掾,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归。”其实,故事背后另有隐情,即张翰看出了西晋“八王之乱”,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故遵循“邦无道则隐”的出世观,明智地选择了归里的退路。
松江别称鲈乡。中国有四大名鱼,即松江鲈鱼、黄河鲤鱼、松花江鲑鱼、兴凯湖白鱼。《后汉书·左慈传》和《三国演义》中均有曹操宴请宾客的故事记载。曹操曾指着满桌佳肴抱歉地说:“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松江鲈鱼耳。”苏东坡《后赤壁赋》中记客曰:“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李时珍《本草纲目》称:“松江鲈鱼,补五脏,益筋骨,和肠胃,益肝肾,治水气,安胎补中,多食为宜。”历代帝王将相和当代世界政要赞美松江鲈鱼的故事层出不穷。此外,今松江市河秀塘桥与秀南桥之间立有一亭,亭联云:“但怪鲈乡一旦出,减去松江半色秋”。松江鲈鱼,俗称四鳃鲈,海水里生育,河水里肥育,是一种海河洄游鱼类。松江古来人文荟萃,四鳃鲈多见于文人墨客诗书画中。故,成就地名别称鲈乡的四鳃鲈,已为松江的一条文化名鱼。
此外,松江还有鹤城、峰泖等别称。据《云间志》记:“县之东,地名鹤窠,旧传产鹤,故陆平原有‘华亭鹤唳’之叹 。”唐代诗人李白《行路难》其三云:“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宋代沈括云:“华亭鹤窠村所出为得地,盖东海飞集于下砂,驯养久乃生雏。”《剪灯新话·龙堂灵会录》云:“人生在世间,贵乎得所图。问渠华亭鹤,何似松江鲈?”古代松江不仅多见以“来鹤堂”、“来鹤轩”等命名的书斋和厅堂,且有明代状元钱福自号“鹤滩”,清代工部尚书张祥河自号“鹤在”,早期海派画家胡公寿自号“瘦鹤”等号称相传。
“翩翩一鹤下云中,正倚高楼落日东。”自古以来,华亭鹤就是松江的文化名片。民国时期,松江城区曾设有中山、永鹤两镇。此外,九峰三泖,简称“峰泖”。从古贤以峰泖自署里贯中看出,峰泖已为松江别称,如明代寓居华亭的施绍莘,先筑舍西佘山之北,后建别墅于南泖之西,号“峰泖浪仙”;清代黄图珌 ,曾著戏曲《雷峰塔》传奇,为今流行的《白蛇传》最早剧本。黄图珌在其词曲和诗文中,常以“峰泖”自署。所以,鹤城和峰泖皆可视为松江别称。
松江还有一些与地理方位有关的异称,如“三冈”,系吴淞江以南之沙冈、紫冈、竹冈。清代华亭人董含,因江南奏销案被黜,放归田里,留心天下事,琐记三吴等地诸事、掌故,成《三冈识略》十卷。又如“南吴”,清刘献廷《广阳杂记》中有以下说法:苏州东吴也,润州中吴也,湖州西吴也,见《地理图指掌》,不著南吴之地。松袤苏之东南,其称南吴也宜。依据这一考论,知明末清初晚年为道士的上海人李延罡作《南吴旧话录》二十四卷,南吴指的是位居吴地东南的松江之地。再如“松南”之说,指吴淞江之南;“泖东”之称,指泖河之东。清人吴陶宰编有诗集《松南清气集》,清代王芑孙汇印有《泖东近课》五卷。对此,徐恭时先生先前已有探说。不过,笔者尚要补说一句,虽然一地异称沉淀有其历史过程,但应时而生、丰富发展是必然趋势,如当下松江人以浦江南北而称“浦南”和“浦北”,就有上海人称“浦东”和“浦西”的意思了。
综上所述,松江古称华亭,别称众多,地名连着乡名,乡名牵动乡愁,既见证了上海之根的生命守望,又凝固了如山厚重的陆氏文化底蕴。故,松江之地,因地名而生的浓郁乡愁,既是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的深情眺望,更是对生命源头和乡愁母体的魂牵梦绕。当下,我们唱着松江之歌出发,歌声牵动新时代的云间朝霞,霞彩如诗如画,一个“科创、人文、生态”的现代化新松江,正在放飞中国梦的路上名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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