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滢莹

偶尔整理，发现家中书柜里有不少书一买就是两本，还不在少数，粗粗一理，起码十几二十本书有自己的“孪生兄弟”。

是洁癖？　许多人不喜欢别人“染指”自己的书，这多是一种对于专属感的执着，另外因为很少有人会和你拥有相同的阅读习惯：喜欢单手拿书，于是将另半册卷在手中———那么能耐，读竹简去好么，别折磨书；看到兴起时折角、拿笔写写划划———还不如划我脸上算了；拿到书先翻开沿着书脊重重一推，方便以后打开———我的天，感觉脊椎都被人推碎了，心好痛!　可是因为家中往来朋友多，免不了都会来书柜前翻弄翻弄，于是特别喜欢的书买双份，一份忍痛放在外面接受观瞻抚摩，一份藏在柜子深处好似秘密情人，每每想到，心中就会涌上一小股莫名的甜蜜。

我洁癖还没那么重，所以好像不是这个原因。

是出于分享和友谊之情？　还真有部分是的。比如某位作家一本不起眼的论诗集，多年前初版后断货许久，好不容易从别人手上收了一本，视如珍宝，然后在书店一个积灰的书架底层发现了两本，又抢回家，于是变成三本。一直想着同好来的时候，淡然拿出来，一边接受着对方的羡慕和夸赞，一边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也喜欢，送你一本”，那感觉肯定很好。可惜同好还没等来，更美好的新版就面世了。于是一边感慨有眼光的出版人还是多，一边默默把自己的另两本藏进书柜深处。

毕竟这样的情形实在少，少到我都清晰记得，所以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

那到底是为什么？

思来想去，主要还是记性问题。前买后忘，每逢网店大促又急匆匆地凑书去“满减”，很多时候买回家，分类上架时候才会发现之前早已有一模一样的一本在，于是两兄弟排排坐，有时候连塑封都不拆了。

但记性永远只是表层原因。如果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关于书，什么时候最兴奋？　是看书的时候吗？　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至少对于我和我周围那些嗜书的“狐朋狗友”来说不是。在一番坦诚赤裸不装的讨论后，大家一致认为，书买到手的时候，撕开塑封，轻抚质感各式各样的封面，感受那份恰到好处的分量和厚薄，仔细端详封面到内里的纸张颜色、字体、装帧，读两句导读，那感觉简直———尽管我不是男人，我依然固执地认为这应该和男人欣赏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感觉最相近。无论是否妙龄，你知道她就是你的心头好，是你心里确定喜爱的那一位。你欣赏她的内在，尽管只是一个模糊、含混意义上的内在，你尚未能全部详尽了解，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对她全然敞开，所以顺带连外在也喜欢了。缺点视而不见，或者转化成她独特的美，你爱她，急切地想要了解她，爱到不舍得那么快就全部了解她，任何关于她的细节你都不想错过，只想一点点去感受，去接近，尽量延长这种对你而言也独特而美妙的每分每秒。

但是，因为这种感触很难“专一”，所以从道德上而言也没什么值得歌颂的。很少人会对于一本书有持续执着的长情，即使有一本是最爱，第二爱，并列第二爱和很多分不清有多爱的书也在你的读书生涯里占据重要地位，所以你书架上的书才会越来越多，多到摆不下，多到自己前看后忘，甚至前买后忘，压根没有享受到阅读的愉悦。

所以在浪费了一千两百字以后，终于谈到了想说的重点：那些在书架上孪生并列的书，第一，我确定都是我的最爱，否则不可能前买了后还买；第二，我肯定都没有好好看过，甚至有的连翻都没翻开，就上了书架，成为了众多“我的书”中的一员。但我仍想狡辩，而且我相信这份狡辩词很多人也有同感：某某曾说过　(实在是记不得，我是个极差劲的掉不来书袋的读者)，买书只是囤积行为，并不代表着马上就要去读，在人生适当的时候，你终会翻开那本当时当刻自己需要的书。其实更合适的说法，我觉得应该是买书就要看，错过了买书时候那份“我想拥有你”的迫切心情之后，你和那本书的缘分其实已经消失一大半。我又要提起男人女人的关系了：男人在得到一个女人的青睐的时候，是更进一步促进彼此关系最有效的时候。想更多了解对方，进行身体、意见和思想的交流，彼此说服、彼此适调，达到关系的更高层次。如果这一切，都因为你的懒惰和疏忽，边上一放，那后面那些还会有戏吗？　肯定没有，而且以后你也再不会提起兴趣再这么轰轰烈烈来一波了。

在这之后再想要适时翻开一本书架上的书，真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与皇帝面对三宫六院翻牌子时候的随意性估计也有得一拼。对于按图索骥那样秉着明确目的读书的方式，毕竟我不是学者，也没有研究爱好，个人不太喜欢把书当作临时查阅的工具来看待　(都是自己爱着/爱过的，怎么好意思把情感化作要求，粗暴对待呢)。至于人生境遇真的走到急需某本或某类特定的书来宽慰的时候，也许更像是一场与旧相识的重新偶遇，另有一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慨叹，却早不复当初激情和执着的心情了。

所以，对于囤书的癖好，我觉得大多数只是自我安慰吧……那些我买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也并没有因为在书架上双生着，而获得了双倍的青睐机会，反而生出一点懈怠：我有两本呢，就算丢了一本，也不怕，以后有时间慢慢读呗。

我的天，我怎么会是如此无耻的一个读者。

还是想唠叨一句，读书请趁早，切莫浪费了最初那份“你侬我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