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扬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跟他的另一部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一样,取材于一部意大利的故事集 IlPecorone(意为“无脊椎动物”)。此集的作者署名为乔瓦尼·费奥伦提诺,是十四世纪下半叶创作的,可是直到1558年才出版。作品显然受到薄伽丘《十日谈》的影响,故事合集的框架是说一位佛罗伦萨的男青年与一位美丽的修女相恋,每日相会时互相讲故事取乐,二十五天一共讲了五十个故事。莎士比亚究竟自己懂意大利语,还是曾经见过未公开的英文翻译,如今已经不得而知。莎剧里的主要情节,诸如商人向犹太人借钱,以身上的一磅肉作抵押,富有的未婚妻乔装为律师,挫败了犹太人的勒索,原书第四天第一个故事里已经都讲到了。不过莎士比亚从其他的来源引进了富家女以三只宝盒择夫的细节,用在鲍西娅的身上,又为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这两位男子之间,安排了一层隐隐约约、超乎一般友情的关系,为观众、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此外,他为男女主人翁分别添了一男一女两位仆人,在人物的组合和剧情的结构上平行相辅。女扮男装搭救未婚夫的鲍西娅,聪明果断,是莎剧女性角色里颇为出彩的一位。原来的故事里无名无姓的犹太商人,在莎翁“点铁成金”的魔笔下化为夏洛克,不光平时常遭人白眼、或受恶语詈骂,而且女儿也成为叛逆,与基督徒男友私奔,并且皈依了基督教,让老父情何以堪。莎剧长长的人物画廊里,于是又添上了一位鲜活、饱满的人物。
根据莎翁剧本所改编的电影,杰出者本自不少,但是2004年根据这部莎剧所改编的电影,窃以为是不可错过的经典之作。此片由英国导演迈克尔·莱德福执棒,麾下大腕云集,两大奥斯卡影帝阿尔·帕西诺和杰瑞米·艾恩斯分别担任夏洛克和安东尼奥,扮演巴萨尼奥的约瑟夫·费因斯在演技上亦不遑多让。第三幕第一场里,夏洛克“我是犹太人”那一段台词,帕西诺读来铿锵抑扬,脸上变幻的神色配合镜头的特写,将角色复杂的心理发挥得淋漓尽致。记得早年从朱生豪的译本读此作,印象中夏洛克只是铁石心肠的奸商。看了这部电影,回头再细读原文剧本,这才充分体会到作品极为丰富细腻的层次。
这里是波希米亚画家沙因纳为一部1914年在捷克出版的《莎士比亚故事集》所作的插图之一,描摹的是此剧第四幕第一场法庭上的情景。鲍西娅对安东尼奥说,“你只好敞开胸膛,准备挨刀吧。”图中的安东尼奥垂头丧气,夏洛克志得意满,捋起袖子打算动手,完全没有想到随后的事态发展,竟然急转直下。人有旦夕祸福,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