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4月29日 晴。今日在旧书肆偶见美国艾迪(SherwoodEddy)著、姚克译《世界之危境》,1933年1月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初版,小32开本精装,当即购下。这是姚克的第一本书,鲜为人知,那就不妨谈谈早期的姚克。
姚克(1905—1991),字莘农,浙江余杭人,东吴大学法学系毕业,《世界之危境》 题词页有法学家吴经熊的毛笔题签:“法学士姚克译述 世界之危境 吴经熊署”,即为明证。姚克虽然学的是法律,却喜爱文学,东吴毕业后到上海,结识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ParkGShow)。斯诺不谙中文,姚克又“精通英语”,于是两人合作,翻译鲁迅的《阿Q正传》和其他作品,从此开启姚克与鲁迅的交往。斯诺后来对此有具体回忆:
当我还住在上海的时候,就开始同一位姓姚的合作,翻译鲁迅的《阿Q正传》。而我到了北平以后,就邀请姚北上,继续进行这项工作。姚是东吴大学的毕业生,从来没有出过国,但他精通英语。此外,他也熟悉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这在教会学校出身的中国人当中是比较少见的。……
在上海,姚和我同鲁迅多次见面,那时候,我们计划把一些现代的白话短篇小说译成英文结集出版,对此,鲁迅热情地给予支持。(斯诺《我在旧中国十三年·鲁迅印象记》)
斯诺所说的“姚”即姚克。《世界之危境》译序是姚克“二十一,十,七于沪宁车次”中写就的,据鲁迅日记,同年11月30日,鲁迅就收到姚克写给他的第一封信。所以,姚克与斯诺合作译《阿Q正传》之始,当在1932年11月之后。斯诺唯一一次与鲁迅见面(斯诺回忆“在上海,姚和我同鲁迅多次见面”,有误)是在1933年2月21日,是日鲁迅日记云:“晚晤施乐君”,但姚克当时不在场。姚克陪同斯诺拜访鲁迅,则要到三年之后。1936年4月26日鲁迅日记云:“午后……与广平携海婴往卡尔登影戏院观杂片。姚克、施乐同来,未见”,十分可惜。
现存鲁迅致姚克第一封写于1933年3月5日,开头很有趣:
三月三日的信,今天收到了,同时也得了去年十二月四日的信,北新书局中人的办事,散漫得很,简直连电报都会搁起来。
原来姚克最初致信鲁迅,通过出版鲁迅著作的北新书局转交,没想到北新办事马虎拖沓,姚克1932年12月4日的信,鲁迅三个月后才收到。鲁迅在此信中约姚克3月7日在内山书店见面,“我当在那里相候,书中疑问,亦得当面答复也。”所谓“书中”,应为《呐喊》小说集中,姚克有翻译上具体问题要请教。果然,1933年3月7日鲁迅日记云:“下午姚克来访”,这是姚克与鲁迅首次见面。姚克在鲁迅逝世后写的《最初和最后的一面:悼念鲁迅先生》中回忆,他问鲁迅“三百大钱九二串”和“猹”等如何翻译,鲁迅“逐条明明白白地解答给我听”。
此后,鲁迅与姚克鱼雁不断,对姚克有问必答,甚至推心置腹。还于1933年4月22日在知味观设宴,正式把姚克介绍给上海文学界。姚克也在同年6月26日陪同鲁迅至南京路雪怀照相馆,拍下了鲁迅晚年最慈祥的一幅个人照。鲁迅后期身边大都是左翼文学界人士或倾向左翼的文艺青年,姚克却是个例外,想必鲁迅对姚克的印象很不错。
姚克1935年秋重回上海后,参与编辑英文《天下》月刊,英译曹禺的代表作《雷雨》,连载于1936年1月至4月《天下》第2卷第1至4期,还担任电影《清明时节》编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加盟鲁迅、黄源主持的“译文丛书”,中译萧伯纳剧本 《魔鬼的门徒》,于1936年8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同年9月22日鲁迅日记云:“下午姚克来并赠特印本 《魔鬼的门徒》一本,为五十本中之第一本。”这是姚克与鲁迅的最后一面。这册南京织锦装帧、书名和作者名烫金的特印本是姚克的第二本书,前环衬毛笔题字:“鲁迅先生诲正 莘农 上海,一九三六、九、一八”,鲁迅很喜欢,至今完好地保存在北京鲁迅博物馆。
鲁迅逝世后,姚克是葬礼抬棺人之一。他和斯诺合撰的挽联是“译著尚未成书惊闻殒星中国何人领呐喊 先生已经作古痛忆旧雨文坛从此感彷徨”,原件也完好地保存在上海鲁迅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