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月前后,广州城里城外沿街羊蹄甲尽数开花。
繁盛之势完全不输别处铺天盖地的樱花,就是花期长,大伙不用带上好酒和吃食,搬个小凳子小铺盖专程看。都是上班路上,午餐路上,下班路上,买菜路上,一抬头,眼里心里同时一阵哗然。
比较缺乏仪式感。可是此地若为花事繁盛每每有仪式的话,也未免忙不过来。
我和朋友说,这地方简直休想侘寂起来,小友思呈则说,这地方,花开起来有股子乱搞的气息。
乱搞就乱搞,基本上见到羊蹄甲繁盛之处都是亚热带,气候又潮又暖,粤语中有句贬语曰“咸湿”,特指色迷挂相之猥琐人物。
大抵欲望和气候也甚为相关吧,北方冷而四季分明,欲望来得激烈,吃食也重口些,烤串腰子肘子镇场;岭南乃潮暖而四季暧昧之地,得是绵延不绝的论持久战,常年靓汤粥水逡巡辅佐护卫,倒也都是些淡口的咸湿之物。
而少年纯情心事,未必直指欲望,却有直觉。以前有位同行,女友从北方来,他打算告白,还期望女友愿意搬来广州。于是精心设计接飞机路线,由机场高速奔麓湖路,总之绕场一周全是城中花开最盛地段,而后才回工作地点。那应该就是三四月的时候,麓湖路的羊蹄甲花开时,春光明媚得不似人间。
每逢此季,也就到了植物爱好者们和各路不求甚解的街坊群众较劲科普掐架之时。
羊蹄甲属下有六百种,岭南种得最多的是三种:红花羊蹄甲、宫粉羊蹄甲和白花羊蹄甲。
红花羊蹄甲是某任港督和植物学家合伙研究之后,申报的一个当时新种,也是现在香港特区的区花,原来译成“洋紫荆”,可是香港本地人管它叫紫荆花,还叫紫花羊蹄甲、香港兰花,台湾人说的艳紫荆,都是它,开完花之后不结荚。
然后呢,植物学家们现在说的洋紫荆,又指的是粉花羊蹄甲,也就是宫粉羊蹄甲,开完花结一树的荚。
白花羊蹄甲开一树白花,结荚。
大而化之,一律叫做羊蹄甲倒是肯定不错。不过街坊们没那个闲工夫,随口说是紫荆的,看到宫粉羊蹄甲大叫是樱花的,什么都有。总之各叫各的,乱成一团的好玩。
羊蹄甲的叶子巴掌大,像羊蹄,还像小娃娃屁股,不够秀气。做行道树很好看,也有用来做庭院的,那就有些不耐看,种在公园里还差不多。
正儿八经的紫荆,我好奇地网购过一株来种,开花全开在枝干上,叶子是心形的。岭南可以种,不过没啥特别关照之下,不爱开花。这树喜欢冷气候,在北方,是到时候就一树花的吧。就像长在亚热带的羊蹄甲们。
岭南三月花阵之中最好看的,是粉花羊蹄甲和白花羊蹄甲混着一溜种过去的路,花齐放时,是粉白粉红漫天花雨低空凝住的情形。
少时爱韦庄。他说:“花开疑乍富,花落似初贫。”
说得真好啊。
他还说:“万物不如酒,四时唯爱春。”
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地对啊。花开的时候,花落的时候。春天的时候,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