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自古繁华”。遥想唐宋的时代,白堤上、孤山下,游人如织,酒肆茶楼一定也是不少的。但今天独领风骚的楼外楼,则创始于1848年。一百六十多年来,上至各国的元首政要,下至中外的平民百姓,尤以风雅的文人墨客,到杭州,游西湖,几乎没有不在楼外楼用餐的。
楼外楼坐落在孤山脚下,其命名,当然是来自于南宋林升的一首题壁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身当家国危亡,既有东京梦华之鉴,还依然武林春梦当然是不可取的。但我想这首诗的本意并不是要否定“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论语》),而是警示人们不要沉湎于此而忘怀了天下兴亡的担当。明乎此,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于“志道弘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与楼外楼的因缘,始于上世纪60年代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只有10岁出头。没有文化的老祖父因为自幼在上海做工人,所以就有了一个迥别于大多数乡下人的梦想,便是此生一定要去一次杭州,看一眼西湖,尝一口楼外楼的东坡肉。于是发狠心带我到杭州旅游。大概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到的杭州,快夜幕降临,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到湖滨乘游艇直驶湖心亭,从湖心亭折回平湖秋月便到了楼外楼,点了几个菜,只记住了东坡肉和西湖醋鱼,其他的都忘记了。饭后游孤山、文澜阁,文澜阁石牌楼上的一副对子“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至今不忘。过断桥后便直奔火车站,连夜返回上海了。
第二次到杭州是在1966年的深秋。这次杭州之行,一是再去领略一番西湖的风采;二是看一看浙江美术学院,因为它是我心中偶像潘天寿先生的学院;三是到楼外楼门前站一站“望梅止渴”。但各处都是冷冷清清,难得有几个行人。
第三次到杭州,大概是1975年吧? 那年冬末春初,我在施湾参加围海造田工程。工程结束之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几位工地负责人便驱车直奔杭州上楼外楼摆了一席简陋的“庆功宴”,当天返回。
1982年,我考上了浙江美院的研究生班,春节过后到学校报到,正逢大雪纷飞。安顿好住宿,冒雪又来到楼外楼。大堂中,虽零零落落地只有三四桌客人,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倚窗对雪小酌,颇有“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感慨,似乎如此湖山,从此终于可以有我的一席了。嗣后直到1984年夏毕业离校,两年半的研究生生涯中,虽无数次地经过楼外楼,但进楼用餐大概不超过四次,除独酌的一次外,有两次是卢鸿基先生请的,还有一次是毕业时王伯敏先生请的“谢师宴”。说来惭愧,作为“谢师宴”,理应由我们学生准备的,但王先生那时见我们清贫,每一次宴聚都是他破费,从来没有让我们请过一次。90年代中期以后,我与楼外楼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亲密了,每年到杭州总要请师友们相聚畅饮,遗憾的是王先生因年事已高,一次也未能光临。
楼外楼,处孤山人文荟萃之地的这座天堂食府,除了饮馔的精美,还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且不说楼名出自林升那首名诗,“楼外楼”牌匾的三个大字也出诸名手,题匾者乃当时杭城的名家张子果。张子果是大画家程十发先生岳父的弟弟,所书端庄稳重。
楼外楼与书画界的关系颇为密切,上海名家如吴湖帆、江寒汀、唐云等多曾在楼外楼留下墨宝,至“文革”之前,累积了相当的数量。“文革”中不少作品遭秦火,一度中断了这个崇文的传统。沈关忠兄接手后立即开始了存亡继绝的运筹,一方面从劫馀中检理旧藏,重加装裱,布置于贵宾厅;另一方面又组织杭州、上海等地的书画家作贡献,获得了更多的佳作。尤其是新世纪之后,唐云先生的公子逸览兄、十发先生的公子多多兄,包括杭州的一批中青年画家,大多由我出面邀请。楼外楼的餐厅中,无论大堂还是包厢,包括游艇,无不布置有名家的书画真迹,这样的景观,在国内的其他酒店中实属罕见。
2010年,为纪念唐云先生诞生100周年举办大型画展,逸览兄向我提出,展品中缺少巨幅,是否能向楼外楼借展一幅?我当即与关忠兄电话联系,关忠兄慨允将大厅中一幅百余平方的《松鹤图》借出,由专车护送到上海。逸览事后向我谈到向藏家借画之难的同时,颇感慨关忠兄的豪爽,也见出楼外楼收藏之不俗。
到楼外楼品尝美食时,如果不去欣赏墙上的字画,对食客而言岂不是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