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看世界,不光只是游山逛景,购物娱乐,更能开阔眼界,领略不少国内未必有机会见识的事物,由此感悟新知,明白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或因学历史之故,对过往的遗迹和人们对此的态度,我素来是比较在乎的,譬如墓地、纪念碑、博物馆之类。在国外旅行时,我常留意别国怎么纪念二战,怎么对待老兵。十来年前在法国,正值她从纳粹铁蹄下解放的60周年盛庆,法国城市到处张挂当年本地抵抗运动烈士的一张张相片,巴黎人还开着上世纪40年代的老式坦克隆隆驶过街头,以复原当年迎接解放的那一幕,这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不久秋游澳新,我在南半球也看到一处处战争纪念设施,依然那么庄重,那么感人,而且无处不在。去墨尔本东郊的菲利普岛看企鹅登陆,原只是一处自然景观,无意中却发现当地也有人文踪迹。镇上面海的街角,矗立着一座方尖碑式战争纪念塔,塔中腰的黑大理石上,醒目地镌刻着本地参加一次大战、二次大战的阵亡者英名,一战12人,二战4人,下方特意加上一句“lestweforget”,意即“为使我们不要忘却”。精确明晰,落实到每一个体。在他们的文化里,每一个人的生命与权利地位,都是同样值得珍重的,死者的名字有权让公众知晓,并让家乡永世铭记。
澳大利亚作为曾经的英国自治领、英联邦成员,同新西兰共同组成澳新军团,出兵参加过一战、二战和一系列地区性战争。凡为国捐躯者,不论战场阵殁,还是死于战俘营的,事后都得到政府与公众的厚待。前些年在参观泰国北碧桂河桥的盟军战俘墓园时,我也曾见有不少澳籍战俘的墓碑,一概修得整整齐齐。
无独有偶,去过菲利普岛的次日,赴墨尔本西边游览十二使徒岩后返城的途中,经停在一个不大的城镇科拉克用餐。独自逛街时,蓦然又见一座更大的战争纪念建筑,形似神庙。从题刻来看,初为纪念一战而建,墙上勒有一连串澳军参战的地名。后来在此基础上,当地政府又补立了载有二战及此后历次战争名称的石碑,使之成为当地规模最大的一座纪念设施。其实,科拉克小城至多只相当于我们一个县城的规模,却拥有如此战争纪念设施,足见当地人心目中本城的市民及其历史的分量有多重!
在新西兰南岛行走时,在一个毛利语叫奥陶陶的村庄曾稍事停留,我又瞥见公路边一块战争纪念碑。红砖砌筑的背景墙上,嵌有一方黑色大理石碑铭,同样刻有本村走出去参与一战、二战的阵亡者大名,村民自然是以他们为傲的。记忆,首先就要记住人们的名字,念出他们的名字,这是最起码的。英雄、烈士、爱国者、殉难者,并非形象模糊的一堆符号或数字,而是具体可感,有血有肉的,由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个体构成。想来,在澳新各地村镇,类似的纪念碑、纪念像,当不在少。
这也让我忆起以往在欧洲的所见。愈来愈多中国人去游览过的俄罗斯,这样的二战纪念地更多不胜数。从莫斯科、圣彼得堡这样的一线大都市,到远东边城布拉戈维申斯克等地,我也多次见证了红军烈士纪念碑、纪念塔,不仅总看到有人新近的献花,而且无论城乡几乎无一遗漏,还包括建于中国东北各大城市的,哈尔滨、长春、沈阳、大连都有。这就是人家的战争记忆,说明他们从未有片刻的遗忘。于是我常想,我们能做到吗?
在法国,凯旋门下就是法国人参与历次战争的祭坛,明文标记,每一场都清清楚楚,其他城乡各地也都见有类似澳新的这些战争纪念物,不难由此体察其内心潜隐的缱绻之情。对战争墓葬文化的解读,有时还颇复杂,牵涉诸多方面,怕是还须宽容。我曾在奥地利格拉茨的玛利亚罗斯特大教堂旁见过一处纪念一战二战阵亡军人的墓地。石砌的 主墙上立个大十字架,镌有1914-1918、1939-1945两行年份加一顶装饰性的德式钢盔,别无虚饰和繁文,后墙则标有一排排死者的名字。似此墓地设计,自是简洁明了的。
一个民族纪念自 己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纪念自己为此而牺牲献身的数以千万计子弟的活动,是一桩理直气壮之事,它应该成为一种世世代代绵延不绝的常态化的民族祭典。
文/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