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桂松
缘缘堂建成于1933年,却在1937年11月毁在日本侵略者的炮火下,成为一片废墟。丰子恺当年在逃难途中听到缘缘堂被炸毁的消息后,曾悲愤地说:“将来我们必有更光荣的团聚。”这预言,在1985年9月15日丰子恺先生去世十周年时得到实现(图为重建后的缘缘堂,钟桂松摄)。今年,是我们的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是一代艺术大师丰子恺去世四十周年,是缘缘堂重建三十周年!
丰子恺在石门湾的故居缘缘堂,我去过无数次,每去一次,都有一种不同的感受。前几天,高温刚刚过去,我与缘缘堂的馆长马永飞约好,又去了一次。
缘缘堂建成于1933年,但这座在丰子恺心目中别人拿阿房宫、金谷园来换都不肯的房子,却在1937年11月毁在日本侵略者的炮火下,成为一片废墟。直到1984年,在当地政府和爱好和平的新加坡广洽法师的赞助下,被日本的炮火摧毁近半个世纪后,缘缘堂才按原貌重建。丰子恺当年在逃难途中听到缘缘堂被炸毁的消息后,曾悲愤地说:“将来我们必有更光荣的团聚。”这预言,在1985年9月15日丰子恺先生去世十周年时得到实现!今年,是我们的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是一代艺术大师丰子恺去世四十周年,是缘缘堂重建三十周年。想来在天堂已四十年的丰子恺先生也会扬眉吐气!
重建的缘缘堂,是一所三开间二层的中式建筑,全体正直、高大、轩敞,充满阳光,春夏秋冬,各有所宜,依然保持了七十年前的面貌。楼下的院子里,仿调色盘的花坛建在围墙下面,一格一格的清水,在调色盘里蓄着,仿佛在等待丰子恺创作时调色;院子的西南角,是一棵快三十年的芭蕉,宽大的芭蕉叶沿着围墙,已经长到围墙的顶沿口了,依然有着一种“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味道。楼上的一排玻璃窗,透着缘缘堂主人的阳光和智慧,和下面的院子十分协调。楼下中间的客堂屋,里面挂着马一浮先生的“缘缘堂”三字的堂额和一幅老梅中堂,两边是弘一法师的对联“欲为诸法本,心如工画师”,客堂和院子中间是一排敞亮的落地长窗,仿佛随时在等候冬天的阳光和夏天的凉风。所以,无论是春天还是冬天,缘缘堂里始终有阳光有绿荫,一派和平温馨的气氛,洋溢着欢声笑语。在院子里,我们看到了一件缘缘堂原物——一对被炮火烧焦了的墙门,被陈列在院子里,格外引人注目。1937年11月6日,日本飞机空袭石门湾,在这个和平宁静的地方扔下了数十枚炸弹,小镇死亡百余人,整个古镇陷入一片火海。丰子恺率一家老小逃出石门湾,沿水路绕道新市、塘栖到杭州,又沿钱塘江往衢州、江西、贵州方向逃去。1937年11月23日,日军入侵石门湾,杀人放火,烧掉民房一百八十余间,缘缘堂也惨遭摧毁。当时缘缘堂隔壁的丰子恺堂兄丰嘉麟,冒着危险到缘缘堂,在火海里掮出一对已经烧焦的墙门。这对被日寇烧焦的木门,记得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重建缘缘堂时,丰子恺的堂兄后人捐出来的,放在重建的缘缘堂院子里,让今天的人们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历史。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常常陪同日本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学者到缘缘堂参观,当他们知道这对焦门的来历后,有的连忙鞠躬,替历史表达歉意,有的望着焦门,脸色凝重,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些,都是有历史正义感的日本友人。现在,这对烧焦的墙门被用玻璃保护着,保存着这份历史,也保存着这座艺术殿堂曾经有过的惨痛,让后人记住这段历史。
当年,这座寄寓自己审美理想的缘缘堂被日本侵略者摧毁后,丰子恺的悲愤难以言表,昔日“形式用近世风,取其单纯明快。一切因袭、奢侈、繁琐、无谓的布置与装饰,一概不入”的缘缘堂,丰子恺用心建造起来的缘缘堂,在丰子恺生活中留有温馨记忆的缘缘堂,竟然毁于炮火。他在逃难途中,连续写了《还我缘缘堂》、《告缘缘堂的在天之灵》、《辞缘缘堂》三篇文章,回忆在缘缘堂的温馨生活,谴责侵略者的暴行。八年抗战结束后,丰子恺历尽艰辛回到石门湾时,只见自己曾经自豪过的“走了五省,经过大小百数十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一个好地方”的古镇,已经满目疮痍。他站在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缘缘堂的废墟上,心酸落泪。后来,一幅《昔日欢宴处,树高已三丈》漫画,永远定格在丰子恺的抗战漫画里。
缘缘堂是一个清凉的艺术圣地,又是我们中国文学的一个品牌,这个文学品牌滋润了几代读者的心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丰子恺的缘缘堂已经成为真善美的化身。缘缘堂重建时,丰子恺已经去世十年了。但是,重续前缘,作为有生命意义的缘缘堂,重建后依然是充满着艺术情味。在我看来,缘缘堂和丰子恺,是一种血肉般的关系,凡是读过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的读者,都会和石门湾的缘缘堂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仿佛主人还在缘缘堂里创作,读丰子恺的漫画、散文,和眼下的缘缘堂有浑然一体的感觉。现在在缘缘堂的展示里,不仅有抗战前缘缘堂的场景,还有大量丰子恺文物展示,有丰子恺绘制并用过的杨柳燕子钟,有使用过的皮箱,有“文革”中丰子恺遭受苦难时睡过的小棕棚床,有108笔绘成的观音像,还有丰子恺先生用过的藤椅和书桌,楼上楼下,林林总总,充满了丰子恺的艺术情味。据马永飞馆长介绍,虽然丰子恺先生离开了我们,而且在时间上渐行渐远,但近年来到缘缘堂参观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专家学者,也有年轻的学子,更有远远近近的中小学生。他们都是抱着一个心愿,来缘缘堂感受丰子恺的爱国情怀,体味丰子恺先生的艺术情味,从一代大师的故居兴衰里感受民族的苦难。我听后,深以为然。
当太阳的余晖洒下,石门湾古镇变得轮廓分明时,缘缘堂边上的“后河”也泛起金色的粼粼波光。这条既连着石门湾四乡农村,又连着杭州上海的“后河”,川流不息。当年日本侵略者可以摧毁有形的缘缘堂,可以让它成为废墟,但毁不掉已经深入人心的缘缘堂!我站在缘缘堂边上的“木场桥”上,回望刚刚拜访过的三十年前重建的石门湾缘缘堂,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