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范昕
齐白石的《搔背图》,蒋兆和的《与阿Q像》,李斛的《嘉陵江纤夫》,程十发的《歌唱祖国的春天》,黄胄的《载歌行》,方增先的 《帐篷里的笑声》,刘文西的 《山姑娘》,周思聪的 《矿工图》,何家英的《秋冥》 ……今起,近300件20世纪以来的国画人物画代表作在中华艺术宫“现实的光芒——中国画现代人物画研究展”上亮相,全面而系统地回溯国画人物画的现代化历程。
这是国内首次关于中国人物画专题研究的大型学术展,由中国美术馆、中华艺术宫、北京画院联合主办。作为“同行——2016美术馆联合大展”的重要组成部分,此次展览的展品来自包括中华艺术宫、中国美术馆、北京画院、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关山月美术馆、浙江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上海中国画院在内的国内9家重要艺术机构,同时,也有部分珍贵的作品由艺术家及家属提供。
为人民传神,为时代写照,国画人物画的现代化历程犹如一部生动的视觉文献史,形象地记录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亦反映出文化的转型与思想的变革。这些与现实人生保持相同脉动的作品,蕴含着深切的人文关怀和严肃的文化思考,对于当代中国画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启迪意义。
《披着霞珠迎朝阳》
刘旦宅作品,1961年
刘旦宅为人们熟知的是其笔下的红楼人物。他画红楼梦堪称执拗,绘完简笔绘繁笔,每一套中的人物形象动作或取景取境均有所不同,尤以创作1981年11月发行的邮票 《红楼梦———金陵十二钗》 轰动一时。人们不知道的却是,刘旦宅也在画中表现过不少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深受时代的感召,刘旦宅投入现实生活的怀抱,探索起传统技法与时代的结合,创作出一批反映新人新貌的新人物画,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
《披着霞珠迎朝阳》 即为其中的代表,谱写出的是时代与生活的礼赞。画面描绘的是清晨人们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忙碌景象。画中总共出现了二三十位劳动者的形象,男女老幼皆有,他们牵牛、挑水,扛着锄头,背起箩筐,刘旦宅以繁简、远近将画面拉开层次,画出律动感。远处,一轮红日正在生起,将山河大地映红。喷涌而出不仅仅是太阳的万丈光芒,更有社会主义建设中劳动者的澎湃激情。
《长白青松》
周思聪作品,20世纪70年代
《长白青松》 曾以平常的题材、朴实的人物、真挚的感情打动过成千上万中国人的心,被视为一个时代的印记。画面极具生活化,洋溢着浓郁的真情实感和人情味。两位女青年怀抱着长白山的青松苗,回到母校看望她们的老师,向老师汇报,松苗上写着“献给母校”。
这幅画最初的创作意图是为了安慰一个痛失爱女的老人。这个老人就是周思聪的同事———工笔人物画家潘絜兹。在北大荒一次扑灭荒火中,潘絜兹在黑龙江虎林插队的女儿潘纹宣牺牲了。为了安慰潘絜兹,周思聪以潘纹宣这一生活原型为主人公创作了 《长白青松》。在画中,周思聪让潘纹宣“活”着回归母校。为了更生动逼真地刻绘人物形象,她还向潘絜兹借来潘纹宣的照片,读了潘纹宣写的日记,甚至到潘纹宣生前所在的学校写生、访问。
《秋冥》
何家英作品,1991年
中国工笔人物画向当代性的转型中,何家英是绕不开的名字。他创造性地借鉴了中国工笔画的传统和西画中严谨扎实的造型技法,结合当代人的审美观点,创作出一大批洋溢着时代气息的作品。他的画注重对心灵的表现和对人性的关注,人们总能从中感受到真诚细腻的激情和梦幻般的理想色彩。
《秋冥》 即是何家英的代表作。这件作品中很多细腻质感的呈现非常“写真”,以至于接近西方古典油画的语言表现力,比如树叶的筋脉、树干的裂痕都被描绘得非常清晰,女孩针织衫上的线条纹路,使用的不仅仅是国画颜料的综合材料。尤其是很多剥落的色块,使毛衣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一样。女孩的神情和姿态让人们联想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的 《草地圣母》,静谧的完美、稳定的三角形结构。
事实上,《秋冥》 更以一种“气韵”之美打动人心。齐耳短发、身着宽松针织衫和白色长裙的女孩,秋日时分独自屈膝坐于白桦林中,俯身趴在双膝之上。清澈的眼神流露出对时间和青春的无限遐想。作品表现的虽是秋天的意境,却一点也不显萧瑟,相反,整幅画面色彩明快,用墨以黄、白、蓝色为主色调,墨色显得层次分明,干净利落。
《帐篷里的笑声》
方增先作品,1984年
聚焦帐篷里孩子们淳朴笑脸的这幅 《帐篷里的笑声》,在美术史上的地位一点也不亚于艺术家的成名作———专注于老农俯身拾麦穗的那幅 《粒粒皆辛苦》。
方增先乃20世纪后半叶现实主义中国人物画创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就曾创造出新中国人物画经典风格,其作品以丰富的艺术、历史、社会价值成为一个时代象征性的图像符号。改革开放以来,他则勇于开拓起个性化的水墨语言,在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之间苦苦求索。
上世纪80年代初,方增先前往青海藏区进行人物写生和创作,在那里,他尝试了用积墨塑形,《帐篷里的笑声》 即是他从青海回到上海后创作的。这是方增先在改革开放以后创作出的第一幅重要作品,也是他的转型之作,其技法在新时期人物画发展史中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人们可以看到,严谨的笔墨方式在这幅作品中变得放松、自由,人物形体略有夸张,艺术家也特别赋予帐篷以结构性的边框处理。画作中大块墨块的运用已经与他之前的浙派人物画明显不同,在体积与厚重感的表现上无疑更具视觉冲击力,充满了现代的海派气息。
1984年,《帐篷里的笑声》 作为方增先新人物画的代表作参加第六届美展,一举夺得上海地区优秀奖。
《载歌行》
黄胄作品,20世纪50年代
将西方素描观念与中国传统人物画相结合,黄胄筑起了中国人物画的一座丰碑。他所秉承的是深入民间的平民立场,尤其擅长以速写的方式准确描绘运动中的视觉形象,与笔墨意趣相融,以场面、气势取胜,在中国画表现现实生活方面独树一帜。
上世纪50年代,黄胄经常深入牧区、边疆,画了大量西北少数民族生活题材的作品,充满真情的流露,无拘无束的心灵描写。《载歌行》 正是创作于这个时期。画面描绘的是新疆人民的群像,一派民族大团结的祥和、欢乐景象。他们纷纷盛装出行,或骑驴、或步行、或乘车,似乎在纵情歌唱。出色的速写造型能力在画中表露无遗,除了以寥寥数笔勾勒出姿态、神情各异的人物,还捕捉出各式各样驴子和狗的形体动态。值得一提的是,画面尽管喧闹、热情,其实是留有空间和节奏的,体现出画家非同一般的控制力。
(本版图片均由展方提供)
现实的光芒照耀中国现代人物画
裔萼
20世纪以来的中国画坛,最引人注目者当首推人物画。这个曾在汉唐主宰画坛,到了元代则渐趋衰落的画科,在20世纪又重放异彩,其光彩源于现实的光芒照耀。脱离现实,陈陈相因,是古典人物画衰败的缘由,关注现实,勇于创新,则是现代人物画振兴的关键。
20世纪初期,新的时代思潮冲击封建旧文化,隐逸、遁世的文人画观念受到质疑,积极、入世的艺术得到提倡,雅与俗的壁垒被打破。时代的惊雷震破了中国艺术家的超脱之梦,他们开始贴近人生,关注现实,关乎人间冷暖的现代人物画顺应时代的发展潮流,现代人不仅入画,而且有了别样的画意。以陈师曾、丰子恺、齐白石等人为代表的一批具有革新精神的艺术家冲出摹古的怪圈,以现实人物为表现对象,在人物画中高歌红尘悲欢,表现俗世情怀。比如齐白石的漫笔人物画,简约、幽默,富有人情味。一些现实题材的人物画作品跃动着画家的那颗赤子之心,画的就是画家自己,齐白石初到北京之时,很不入时流之眼,画家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并通过漫笔人物画维护自己的艺术尊严。正是这批杰出的先行者以具有浓郁人间情味的作品,一扫传统人物画孤高荒寒之气,中国现代人物画由此诞生。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艺术家投身到波澜壮阔的民族救亡运动之中,民族的前途,民众的苦难使得中国现代人物画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感人的道德力量。中国艺术家怀抱“艺术救国”的理想,以画笔作武器,或奔赴抗日前线,或深入民间边地,或在颠沛流离的逃难途中,以美术的方式记录国难,宣传抗战,创作了一批以民间疾苦为内容的情感丰沛、形式新颖之作。这些作品不仅体现了艺术家救亡图强的爱国热忱和人道主义的悲悯情怀,同时,还体现了他们艺术救国和艺术革新的高远志向。徐悲鸿、蒋兆和、赵望云、沈逸千、吕凤子、黄少强、方人定、关山月等人,均以写实的手法,直录现实的苦难。抗战使得写实主义绘画得到推行,以取法西方写实主义为主的融合中西的艺术实践推动了人物画乃至中国画的革新进程。与现实疏离已久的中国画经过抗战血与火的洗礼,开始“走出超现实的乐园,而进入现实的炼狱,从非人的走到人的,从无关心的走到关心的。”为国难写真的抗战美术在当时发挥了警醒世人、鼓舞士气、振拔人心的积极作用,并推动着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
新中国成立后,艺术家们紧跟时代风潮,热情讴歌社会主义建设新面貌。与山水画和花鸟画相比,在表现现实生活方面,人物画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深入生活的时代要求使得人物画家贴近大众,不仅丰富了他们的创作源泉,而且激发了他们的创作激情。新的内容也拓展了人物画的表现手法。这一时期国画人物画最主要的成就之一是写实水墨人物画的创立与发展。传统写意人物画注重画家主观情感的表现,强调畅神和怡情,而弱化了传神与载道。新的时代需要艺术反映现实,写实水墨人物画应运而生。连环画、年画、宣传画等普及画种则使得传统工笔人物画在表现现实生活方面也有了新的施展空间。其特点之一是表现现实题材,二是表现手法上或借鉴民间年画,或借鉴西方写实绘画。年轻一代的工笔画家以饱满的热情歌颂新社会,他们中的一些人创作了当时具有“样板”意义的人物画作品。
新时期以来,中国艺术呈现更富活力的探索态势,其中,中国画人物画的表现尤为突出,并在思想与语言两个层面逐步走向自觉。思想上的自觉体现在作品被投注了深沉的家国情怀。语言上的自觉则体现为表现性水墨人物画的兴起、写意性水墨人物画的振兴。工笔画家则更为注重对工笔媒材的研究和探索,以及表现手法上跨领域的自由融合,工笔画语言的表现力得到很大的拓展和丰富。
人物画的流变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关注现实,贴近人生是中国现代人物画兴盛的根本,也是其未来发展的重要指向。
(作者为中国美术馆展览部主任、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