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卷后有宋代蔡京、元代溥光和尚二跋,钤“乾隆御览之宝”等印二十八方,为清内府等收藏,《石渠宝笈初编》等著录。图为《千里江山图》(局部)。 (资料照片)
故宫“石渠宝笈”特展第一期刚刚谢幕,在送别了《清明上河图》等重量级国宝后,昨天又迎来了第二期中另一批清廷内府典藏的书画珍宝。唐冯承素摹神龙本《兰亭帖》、东晋顾恺之《列女图卷》(宋摹)、赵孟頫\《六体千字问卷》等款款而来。近年来,中国历代艺术臻品的宝库渐渐打开,令人目眩神迷,如“石渠宝笈”这样的收藏主题展在国内日益频繁起来。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汤哲明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说,懂得一点“鉴赏”知识能够增进非专业观众的体验,应该消除“鉴”是专家的事,“赏”是观众的事——这种懒散的美育观念,“了解收藏的意义,才能真正理解艺术的价值与魅力”。
虽然不少观众是刚刚熟悉“石渠宝笈”这个名字,但其实宝笈里丰富的收藏早就照拂了人们的诗意生活:那些出现在教科书、通俗美术读本里的旷世书画,最熟悉、最如雷贯耳的那些,几乎都被打上过“石渠宝笈”藏的印记。清廷内府所藏历代书画文物之盛,艺术珍品之多,几乎囊括了大半本《中国艺术史》;工程之浩繁卷帙,又堪称书画领域的《康熙字典》《四库全书》。
“宣和内府”“明昌内府”钤印均价值连城
现今拍卖市场上一幅出现“石渠宝笈”钤印的古代书画,不论尺幅大小,即便是小名头画家作品也会拍出数千万元的高价。若是不仅有“石渠宝笈”认证的印记,还有“宣和内府”或“明昌内府”的钤印,那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因为这标志着此作不但经过清宫收藏,早在五六百年前,更经过宋徽宗“宣和内府”与金章宗“明昌内府”的收藏,其意义在收藏史上堪称显赫无比。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次大规模的皇家书画收藏,一次就是乾隆主导的清宫收藏,历经乾嘉时代三次编订,构成了如今故宫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和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高古书画的收藏主体。另一次,就是北宋徽宗进行的“宣和内府”收藏工程,其中仅《宣和画谱》就有20卷,包括231家的6396件作品。其子高宗赵构虽然也对皇室收藏进行过扩充与修订,但论编纂之规模、眼光与艺术高度自不能与“文艺皇帝”宋徽宗相较。由于金人对宋王朝的洗掠,这些艺术珍品后被金章宗收入于“明昌内府”之中,故而后世鉴藏家认为,“明昌内府”同样是具有衡量文物价值的重要品牌与“标签”。
不知“宣和内府”,打个比方,就如同不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一般。亮相于此次特展的《雪江归棹图》被认为是宋徽宗的亲笔之作,前后为“宣和内府”与“石渠宝笈”共同收录。在欣赏画作的用笔、布局与气韵之外,细心的观众还能从钤印中品出几分趣味:画面上钤双龙小方玺,“宣和”“大观”朱文印,卷后有瘦金书“宣和殿制”四字,钤“御书”朱文葫芦印,下押“天下一人”,后隔水钤“宣和”“政和”“大观”三玺,后接纸钤“内府图书之印”。据介绍,双龙小方玺、朱文葫芦印以及宋徽宗手押的“天下一人”都是“宣和内府”收藏的重要标志。宋朝皇室收藏的钤印以秀雅文气著称,与以乾隆为典型的清宫风格颇为不同。
“十全老人”乾隆皇帝文治武功两手抓,也有浓厚的艺文情结。对于“收藏”这件事,从规模到规制,乾隆一直在模仿宋徽宗。最早题诗于画的是宋徽宗,乾隆却将“墨宝”挥洒到极致,好品题,掉书袋。其酷爱用钤印的习惯,更令传世珍品被指有佛头着粪之嫌。在被收入于“石渠宝笈初编”的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上,乾隆一共使用了“乾隆御览之宝”“无逸斋”“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古稀天子”以及“石渠宝笈”等多方钤印,个头多扎实而厚重,均是被乾隆皇帝频繁使用的,较易辨认。
北宋青绿山水代表《千里江山图》作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国之瑰宝,每打开一次就会造成矿物颜料剥落的损伤,故极少公开展览,虽不在此次特展之列,却值得一说。年仅18岁的天才少年王希孟,被选入由宋徽宗开创并主持的皇家画院,权相蔡京在题跋中记叙了宋徽宗指点王希孟半年后,少年突飞猛进的艺术造诣。除却蔡京溜须拍马之意,宋徽宗的确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画家,在他一手建立起的书画院中,他本人就是最佳的老师。蔡京作为当时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物之一,留下的文字记录确也较为忠实地反映了宋徽宗时期中国画艺之高峰。
收藏与艺术创作往往是密不可分的,“宣和内府”的编辑对绘画艺术有很大的推动和倡导作用。“石渠宝笈”中收编了一张《听琴图》,同样出现于此次特展中,画的是徽宗松下弹琴,与蔡京两三人闲暇行乐的轶事。蔡京在画面正上方题诗:“吟徵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右上角是宋徽宗瘦金书“听琴图”三字,左下角有他“天下一人”的画押。相比蔡京在徽宗亲笔《雪江归棹图》上题跋的“唯唯诺诺”,此番“肆无忌惮”地题诗于画之正中,弹琴人之上方,可见此画虽有皇帝御笔画押,却极有可能不是徽宗本人所作。专家介绍,宋徽宗只要见到满意的画师之作,便会手押“天下一人”或亲自写题跋,拥有皇上的画押是获得认可的象征。
皇家收藏品往往遭遇大悲剧
既然有文艺皇帝,当然也有只爱江山不爱艺术的。历朝历代统治者对书画艺术的态度不同,造就了中国画不同的时代际遇。此次特展中的李公麟《临韦堰放牧图卷》便可参照着来看。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留下的题跋就是“另类”中的代表,在观赏完《临韦堰放牧图卷》后他感想道:“朕起布衣十有九年,方今统一天下,群雄鼎沸中原。命大将军帅诸将军动荡西余,期间跨河越山,飞枪贼候,催坚敌,破雄阵,每思历代创业之君未尝不赖马之功……”可见,他竟将画上的群马都当成他的军队了。朱元璋手下的几员大将如徐达,曾偏爱收藏“浙派”创始人戴进的画作,戴进构图用墨多涂点,气质生猛,倒和这些马上打天下的勇猛将军不谋而合。中国美术史学家高居翰在《隔江山色》一书中介绍了中国绘画在元末明初时的“挣扎”:“明初几位皇帝努力想在恢复曾遭元人忽略的一些中国传统,重建类似翰林画院的制度,征召主要画家,赐予官衔……这些宫廷画家作为一个集体,有时被称为‘明画院’,但明朝并没有设立像宋代那种可以堂然称之为画院的组织。”只有如爱好工笔花鸟的明宣宗朱瞻基等几位还称得上是“业余画家”。元明两代,相对前朝,皇家对书画不甚重视,特别是元代更废弃画院,促使文艺转移民间,引发了文人画艺术潮流的高涨。
古代,皇家收藏往往会遇到大悲剧。东晋桓玄可视作历史上开启帝王收藏的第一人,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桓玄性贪好奇,天下法书、名画,必使归己。”他尤其喜欢王羲之父子的手书,但这些被收归于一处的作品几乎全毁于一场大火。皇室宫闱并非固若金汤的城池,一遇上历史的动荡时刻,往往折损最多、最深,大规模的收藏也意味着大规模损失的威胁。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也酷爱收藏“二王”,隋炀帝欲将其运往扬州行宫时却偏遭水祸。“二王”真迹可谓命运多舛,到了北宋时期,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已稀若晨星。“二王”的收藏热潮从东晋兴起愈来愈盛,唐太宗李世民与玄宗李隆基对王羲之推崇备至,根据如今得以所见的两位帝王的手书真迹可以读出师法“二王”的深厚痕迹。相传“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真迹已随李世民殉葬,第二期“石渠宝笈”特展展出的是冯承素摹“神龙本”,被称为最忠于王羲之的真迹。可以说,每一件书画文物都代表了一段独一无二的收藏史。
文汇报记者 童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