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嫁家族》采用一种纯粹的“讲述”式叙事,13个人,13场戏,每一个角色都性格鲜明。不过剧中的女性角色,没有一个真的恨嫁。
林奕华的《恨嫁家族》于去年冬天在北京首演,获得不错的反响。上周,导演带着剧团来到上海文化广场,载誉重演。
《恨嫁家族》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剧名,“恨嫁”本意为渴望出嫁,在当下这个“被逼婚”的年代,这个题名很有吸引力:单身男女暗落落地买了票,想从剧里找到一点“反逼婚”的灵感;情侣则携手踏进剧场,想让林奕华给他们一个不结婚的理由。
不过《恨嫁家族》里的女性角色,没有一个真的恨嫁。在这个以豪门婚姻为背景的故事里,妈妈“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生了四个女儿,没能留住丈夫;大姐“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只得做一个干练无情的女强人;二妹“恨”姐姐的男友只想上自己却不爱自己,于是练就了一身放荡本事;三妹“恨”自己没有故事、没有历史、没有立场;四妹早早嫁了,却“恨”自己的付出得不到丈夫的回馈,只一味通过假装天真快乐来掩饰痛苦。
她们不是怀着恨,就是嫁了人,不然就是嫁了人之后怀着恨。
这样堪比TVB八点档的展开,不免让人对这部话剧的现实意义有些怀疑。这种荒唐俗套又狗血的故事是否具有普世价值?能否对现代中产阶级起到指示作用?
谈价值和指示,一定不是林奕华的本意,他在关于这部戏的访谈中就说过,希望在小故事里发现闪光点,但这种“闪亮的片刻,不是说教”。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这部戏对现代性和现代人的反思。这种反思是开放式的,是重复琐碎的,也是未尽的。
《恨嫁家族》采用一种纯粹的“讲述”式叙事,13个人,13场戏,每一个角色都性格鲜明,站在舞台上就成了一类人的代表,用一个声音来讲述一类人的一种故事。这样的叙事手法有一个难以忽视的弱点:全剧通过零散的故事串成整体,几乎没有群戏,虽然围绕“家族”展开,人物情节间也有内部关联,却仍生硬如一场演讲比赛,1到13号选手依次登场,让人对剧情发展的探索兴趣索然。
但这种对叙事语言的解构,却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效果:它将现代人的个体性和独立性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孤独”是现代人永远无法脱出的困境,这困境就像剧中人能拥有的小小一方舞台和短短一幕戏,让他们深陷其中。“被泥石流困于山中古堡”这样的情景设定加剧了每个角色被分割、被隔离的境遇。而在下半场,当人物的内心冲突和自我告解达到高潮,个体的孤独则被进一步放大。令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大姐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独白和挣扎时,她脚下的聚光光圈缓慢扩张,如一个牢笼将之锁死于舞台中央。
如果坐在台下的你也与某个角色的自述产生了共鸣,从某个角色身上找到了自我的映射,那么恭喜你,你发现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与他者相互独立,却又毫无差别。
“爱”于是成了公认的一味解药,一把打开牢笼之锁的钥匙。“嫁”是为了爱,想要得到被爱的机会;“不嫁”也是为了爱,想要保有爱的自由。阿兰·巴迪欧在《爱之颂》中说:“爱情是最小的共同体。”于是人们开始期待通过爱,通过进入共同体,进入与他人的联盟,来抵抗个体式的孤独命运,来结束自己彷徨的步伐。
虽然《恨嫁家族》结尾的“鸡汤味”略浓,但林奕华并没有落入这种“爱”的俗套。大姐最终卸下自己坚硬的铠甲,与向她求爱的男青年结婚;二妹放下了多年的愧疚,向自己爱过的人送上一朵玫瑰;三妹走出封闭的房间,要与刚刚邂逅的中提琴手一同看看外面的世界;四妹则终于清醒,坦然面对生活和伤痛。
显然,这些女性是否嫁了,与谁结合,同谁联盟,在林奕华那里都不重要(戏中男性角色不是缺席便是面目模糊)。《恨嫁家族》真正的目的,是让她们与自我重逢,与自我和解,找到独立生存的意义。而“爱”只是一个借口,一条捷径,只是她们自我探寻途中的一个副产品。而这出闹剧,便是林奕华对现代个体的关怀——他希望为每个人开辟一条能脱出孤独的重围,却又不与世俗为伍的道路。
文/张祝馨(作者系独立剧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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