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觉梦录：直系军阀卷》

禅心初 著

广西师大出版社2022年3月出版

“北洋觉梦录”系列第三部，继续北洋政坛故事，讲述直皖战争后直系主政时期的北洋军阀混战。以史论政，政史结合，紧扣政治实力和政治资历之间的关系，用清晰线索串联北洋混战，讲述直系势力的兴起、强盛、动荡和衰落。打破对北洋军阀的固有印象，从更高层次、更宽视角和更长焦距上重新思考北洋政治故事，不以成败论英雄。

>>内文选读：

拉选票风波

津保派人马通过索饷、逼宫、截车、夺印四部曲，成功地赶走黎元洪，为曹锟登上总统宝座铺平道路。

6月15日，曹锟发表通电，意思是说，黎大总统辞职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得赶紧进行下一步。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王承斌在天津加紧通电，敦促国会，赶快大选，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吗？

21日，吴佩孚也致电曹锟，请其“于最短时间，速以法律手续，促成选举”；并请其“间接授意京中军警各机关，随时监视各议员，无论如何，不得令一员他行，一周之内，迅定大选”。

吴佩孚到底是文化人，他的电报一下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只是可惜，津保派的人并没有真正听懂。

曹锟要想当上总统，就要做好两件事，一是法律同意，二是地方实力派的拥护。吴佩孚提醒的是第一件事，这是最重要的。而就地方实力派这一问题来说，经过了直皖战争和直奉战争，现在没有任何一派敢来挑战直系，所以居于次要地位。

而吴佩孚电报主要是围绕“法律问题”的角度来进行，其要点有三：一是“以法律手续，促成选举”；二是不让议员出京；三是“于最短时间”，避免夜长梦多。

吴佩孚开始时之所以把黎元洪请回来当总统，很大程度上考虑的是法律问题和程序问题，现在特意提醒曹锟一定要注意“法律手续”，就是告诉他一定要合法，这样才具备执政的合法性，堵天下悠悠之口。

吴佩孚提醒曹锟，要想走法律程序，一定要看住议员，万一他们被别人所用，麻烦就大了。所以不能让他们离京，只要在我们的地盘控制住他们，就啥都好说。

非常可惜，吴佩孚在电报中摆在前面的最重要的两条提示，津保派的人都没在意。他们太心急了，所以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那就是吴佩孚提示的第三点“于最短时间”，避免夜长梦多。

正因为忽视了最重要的前两条，所以曹锟在参选总统时，比当年竞选副总统还麻烦，甚至让自己身败名裂。

一个世纪以来，布衣出身的曹锟是以“贿选总统”的恶名(斥巨资拉选票)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可是，事实上，他到底有没有贿选？贿选程度如何？肯定不会绝对干净，但绝对的黑暗可能也是众口铄金。

文献记录里面究竟有多少干货？有多少水分？有多少是政敌故意埋汰曹锟而写出来的？当年就有疑问，今天仍然疑点重重。

这里，暂时先依文献的记录，把曹锟“贿选”的情形复述一下，后面再做简要的分析与评论。

曹锟知道，走法律程序，实际上就是操纵国会、收买议员、争取选票，当然就要在议长和国会议员身上下功夫。当时参议院议长王家襄辞职，而继任议长没有选出，于是众议院议长吴景濂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曹锟早就知道吴景濂的政治目标是要当上内阁总理，为了让吴景濂全心全意支持自己，他口头许诺，事成之后，一定满足吴的愿望。同时，曹锟手下的副参谋长王坦深知吴景濂有怕老婆的特点，于是走吴景濂的夫人路线，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许以重利，说得吴景濂老婆满脸笑容，给吴景濂做了主，一定会全力支持曹大帅当上总统。

吴景濂这关是做通了，但吴佩孚担心的事却出现了：议员们跑了。

就在黎元洪辞职时，大家都能看出来，曹锟要竞选总统了，而且是志在必得。依照法律规定，总统是要通过选举产生的。只要选举，议员们手中的选票就值钱了。心眼儿灵活的议员，早就开始悄悄地离京，不是躲到天津，就是跑到上海。再想把议员请回来，那就要让他们手里选票的含金量翻番。

不过，这批议员跑出京城，更直接的原因是受反直联盟的鼓动和诱惑。

曹锟一边拉拢议员，一边向有影响的人物如张作霖、段祺瑞、孙中山等人示好，表示愿意重修旧好。但是，张、段、孙等人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联合起来拆曹锟的台。

怎样拆台呢？就是抢议员。武的方面我们打不过你，文的方面我们却可以陪你玩到底。在这种情况下，议员成了双方收买的对象，成了双方都想抢的香饽饽、唐僧肉。于是，当时的中国出现了丑陋且奇特的现象：一边是“贿选”，一边是“贿不选”。

议员们高兴坏了，不管投什么票，都有大利可图，而且是双方通吃。谁给我钱多，我就说谁的好话。直系和反直系双方开始竞相往议员身上砸钱。

比如，张作霖为了“贿不选”，就挖曹锟的墙脚。他拿出七十万元，声称凡是离京赴沪的议员，每人每月可领三百个大洋，这比曹锟的两百个大洋多出了三分之一，足顶当时普通公务员好几年的工资了，那谁不乐呀？

上海是皖系卢永祥的地盘，此时成了反直三角联盟的大本营。

黎元洪更狠，他还没咽下被逼辞职这口气。他宣称，只要是离京赴沪的议员，经过天津时，每人赠送五百个大洋作路费。

这些钱，在当年可是巨款，可以想见那三五百个大洋对于议员们得多有诱惑力。

议员们纷纷离京挣外快，这可把曹锟急坏了。没想到在“直系即中央”的情况下，当个总统还是这么困难。这样下去，多年来的奋斗结果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关键时刻，还是吴景濂有办法。

吴景濂想到黎元洪在的时候，曾经有过先制定宪法还是先选举总统的争论。他建议曹锟，我们现在要对外声称推迟总统选举，召开宪法会议，也就是“先制宪，后选举”。这样的话，那些给议员们开钱的家伙就会感觉掉进了无期限的无底洞，而议员们也会回京参加宪法会。只要我们把议员们骗回来，其余的事就会好办得多。

在吴景濂的怂恿之下，曹锟公开发表通电，推迟总统选举，召开制宪会议。

曹锟的通电效果不甚明显，议员们上当次数太多，都学得鬼精鬼精的。

到底还是议长吴景濂比较善于拿捏议员们的七寸和软肋。按照法律规定，截至1923年10月10日，国会议员任期届满，而现在是8月，马上该改选了。吴景濂针对这个弱点，对外宣称，我们准备就众议员任期增加一项修正案：“议员职务应俟下次依法选举完成，开会前一日解除之。”

这就是无限期延长的意思。否则，你们再有一个月就到期，到时等着走人吧！看谁还给你们开钱。你们当下返回的话，不仅每人都有旅费四百个大洋，而且，每出席一次会议，就给二十个大洋，每周参加常会的给出席费一百个大洋，另外还有冰敬和炭敬等津贴。

议员们一看，大喜过望，南方的钱吃过了，北方的钱又来了。走啊！回北京啊！曹老三给的钱更多啊！

这样，在京的议员不想跑了，离京的议员也纷纷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