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森”汤姆·希德勒斯顿曾在伦敦主演莎剧《大将军寇流兰》(右图),票房火爆。
赵志勇
4月23日是莎士比亚的生日和忌日。今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不久前,英国的一位戏剧评论家林·加德纳撰文,预测“毫无意外地会有很多平庸的莎剧演绎呈现在舞台上,这些平庸之作让人们对莎士比亚的体验观感变得乏味。英国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盛产平庸莎剧舞台阐释的国家。”言下之意是在英国看莎剧,要小心处处可能是雷区。
2016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伦敦作为莎士比亚戏剧生涯的主场,其庆祝活动从2015年末已开始,将持续整个2016年。期间各种文化创意活动令人目不暇接。在体验这些文化创意的时候,笔者较关注莎剧演出如何在传统演绎与激进改编之间进行取舍,“莎翁年”各门类艺术的互动,以及莎学研究如何面向普罗大众推广普及。而这些方面或许有助我们了解英国人如何看待构成其文化传统核心的莎士比亚。
先谈谈莎剧的传统演绎。莎剧作为英国高雅文化的典范,对其做经典呈现似乎是英国剧院无法推却的责任。然而,400年的全球演出史成就了莎剧独一无二的地位。当代艺术家如何在传统演绎中赋予经典新的生命? 这个任务完成起来不轻松。年初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四联剧 《国王与国家》在巴比肯中心上演。该制作囊括莎翁四部历史剧 《理查二世》、《亨利四世》 (上、下) 和 《亨利五世》。制作规模庞大,演出效果貌似却并不佳。
笔者读到 《电讯报》 一篇剧评,标题是《国王与国家系列:一次可观的实验》。乍一看不由心中纳闷:如此中规中矩的传统演出何来实验可言?一读才发现,剧评人称赞该剧实验,理由竟然是演出培养了观众的团队精神。该剧评人称:英国人素来不喜跟陌生人交谈,但倘若连续三天在巴比肯坐同一个座位,跟同一拨观众一起看同一出戏的话,再内敛恐怕也得跟人说点什么。接着又指出该剧强调观众参与,但巴比肯的镜框式舞台剧场不同于阿汶河上的“皇莎”伸出式舞台,很难营造一种亲密无间的观演关系。然后开始论证演出场所的不适宜如何带来出人意料的观众参与体验。这种强作辩辞的剧评读来令人尴尬。看来老牌剧院排演经典剧目时创造力匮乏的窘迫到处皆然。但剧院和剧目本身的份量,让有些评论者明知是平庸之作也要为其辩解。对于观众、剧评人和艺术家而言,这恐怕都不好受。
倒是 《卫报》 戏剧记者林·加德纳在该报官方博客撰文一篇,题为 《莎翁四百年:去哪里,看什么?》,说了几句颇有见地的话。加德纳说:莎翁400年,毫无意外地会有很多平庸的莎剧演绎呈现在舞台上,这些平庸之作让人们对莎士比亚的体验观感变得乏味。加德纳接着说道:英国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盛产平庸莎剧舞台阐释的国家。言下之意:在英国看莎剧,要小心处处可能是雷区。此文读来觉得很畅快。
当然,保守的舞台阐释未必就不招人待见。新年伊始,伦敦票房最火的戏之一是肯尼斯·布拉纳剧团的 《冬天的童话》。该剧导演和男主演肯尼斯·布拉纳早年号称英伦舞台金童,以担纲莎剧男主角闻名。后进军好莱坞扬名大银幕,近年回归伦敦话剧舞台。这版 《冬天的童话》有老戏骨肯尼斯·布拉纳、朱迪·邓奇及一众出色的青年演员加盟,制作很精良。在加里克剧院上演时,剧院门前每天人头攒动。不过笔者更感兴趣的倒是该剧团年初复拍英国剧作家洛丽塔·恰克拉巴提的《红色天鹅绒》。该剧讲述1883年,美国年轻黑人男演员伊拉·阿尔德里奇临时顶替患病男主演登台,在考文特花园宫廷剧院担纲 《奥赛罗》 男主角,结果引发骚乱抗议的故事。400年全球莎剧演出史,纠缠着现代资本主义产生发展进程中的黑暗原罪。黑人女性剧作家恰克拉巴提揭开了这部历史的一页,颇引人深思。
和传统演绎相比,对莎剧的激进阐释更令人激动。莎翁400年,伦敦戏剧观众最期待是荷兰著名导演伊沃·范·霍文的 《战争的国王》。这部戏将莎翁三部历史剧 《亨利五世》、《亨利四世》和 《理查三世》 融为一体,600年前玫瑰战争的诸侯们成了当下各国政治领袖,我们时代的政治危机与战争阴影得以被审视。此外,变身澳大利亚北部土著部落首领的李尔王 (澳大利亚 《阴影之王》) 以及满台成人性玩偶的 《量罪记》,都是今年伦敦的重头戏。
在《莎翁四百年:去哪里,看什么?》 中林·加德纳说道:“尽管莎士比亚已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还是要承认,我们处理他的方式有待改善,完全可以更好,更有想象力。往往那些非传统的处理方式更能保持经典的活力,因为那些无视传统的导演不会被莎翁的名望捆住手脚,也敢于在莎剧阐释中直接表达自己的新鲜观点。”这段话足以解释为何激进演绎更令人期待。
2016年,笔者在小维克剧院看了两出这样的演绎。乔·希尔-吉宾斯导演的 《量罪记》 把莎翁原作中游移于善恶间的安哲罗处理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而原作里宽厚贤明的大公爵则面容阴郁,如同一个悔罪的黑手党。舞台上堆满充气娃娃,显然,莎翁笔下的威尼斯直指当下世界的道德崩坏。而在凯利·克莱克尼尔导演的 《麦克白》 中,老王邓肯和王子马尔康衣饰华美纵情声色,一副醉生梦死的堕落嘴脸。麦克白刚出场时形如战争机器。到城堡迎宾一场,夫妻俩面对上流精英,俨然谨小慎微的中产阶级小夫妻模样。而篡位之后,其虚骄作派与马尔康之辈已无分别。莎翁笔下的叛臣贼子不经意间成了当代阶级社会的冒险家,也是耐人回味。
2016伦敦舞台上最颠覆的莎剧,当属比利时著名编舞安妮·特蕾莎·德·克尔斯马尔克带来的酷儿版现代舞《皆大欢喜》。在这一版里,莎翁笔下“从东方到西方,没有什么珠宝比她更珍贵”的罗瑟琳是个留着长发,苍白瘦高、气质中性的男舞者;而剧中挺拔英武的奥兰多是个结实的小矮个,比罗瑟琳矮大半个头。空荡荡的舞台上,一群穿着T恤套头衫、运动打底裤和训练鞋的年轻人来回奔跑。舞蹈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里在沉默中完成。莎翁的台词被彻底拆解,时不时有一句半句被字幕机投影在舞台天幕上。当一对恋人终于在阿登森林重逢时,两位男舞者走到舞台台口。罗瑟琳点了一支烟,抽一口之后与奥兰多接吻,然后把烟屁股塞进了奥兰多嘴里。
除了现代舞演绎之外,音乐会、电影、展览等各种形式的莎翁400年纪念也颇有创意。年初伦敦交响乐团举办了数场主题音乐会,不仅演奏门德尔松、德沃夏克、柏辽兹、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作曲家受莎士比亚影响或以莎剧为题创作的作品,还呈现从17世纪以来各个时代莎剧演出中对歌曲的处理方式。这样的演出无疑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此外,伦敦文献博物馆的“莎士比亚时代的伦敦”、伦敦城市遗产画廊的“莎士比亚与伦敦”等主题展都值得一看。
在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中,环球剧院萨姆·沃南梅克室内剧场的“2016:经典不死”读剧活动是笔者最感兴趣的项目之一。活动锁定了400年前世界戏剧史上重要的作家、作品。其中有1616年出版的本·琼森的对开本剧作集,这是英国戏剧史上第一个专辑出版的剧作家作品集,也是7年后出版的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的先声。此外,剧院还将朗读同样逝世于1616年的西班牙戏剧家塞万提斯,英国戏剧家菲利普·汉斯洛和弗兰西斯·博蒙特,以及中国剧作家汤显祖的作品。在“莎士比亚年”纪念那些同样为世界戏剧史作出贡献的各国戏剧家们,无疑是缅怀莎士比亚最为正确的一种方式。
(作者系中央戏剧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