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媒体为标志的文学新时代已经到来,文学批评却似乎没来得及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变。在新时代背景下,文学批评该如何突破林林总总的陈旧理论模式,激活其本该具有的想象力和表现力?文学批评又该如何打破圈层化,把影响力和观念触及更多读者?
值此新批评创刊八周年之际,本报编辑部约请相关评论家、作家从各自角度出发作出分析和探讨,以期对改善这个时代的文学批评生态有所助益。
新批评创刊八周年
新时代背景下文学批评的定位和趋向
文学批评的到场似乎是一个常识,我也注意到几乎所有的批评家表达自己的批评理想都要谈到批评家的到场。
对当今的文学现场的观察可以有很多站位、立场和表达方式。也自然而然,基于对当今文学现场的观察,你只能做一个你所想象的批评家。比如,我曾经也希望批评家必须尽可能地宽阔,必须尽可能地对当今文学作出全面研判才能做出“中国当代文学”如何如何的全称价值判断。但在主持以“拓殖文学边界,发现汉语的可能性”为目标的“花城关注”三年以后,我发现这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以中国地理疆域之辽阔,华语文学又由海内扩张到海外,地方性带来的文学的丰富性,多民族多语言多文学类型的并行不悖,在今天的时代,批评家的命运是即便有心走向辽阔,最终也只能无望地选择有限度的“狭隘”——在一个框定了边界的疆域发声。
事实上,在一个信息交通过于发达的时代,以文学为例子,网络新媒体助推全民写作成为可能的结果,反而是越来越圈层化和部落化,这种圈层化和部落化包括文学生产和消费的所有环节。一定程度上,圈里“自嗨”是唯一可能做到做好的。对一个写作者而言,选择某种写作和发表方式甚至可以做到鸡犬不相闻,老死不往来,比如以“为人民写作”标榜,其实是为“人民币”写作的“网文”写作者可以完全无视文学期刊写作者在写什么,也完全可以不关心他们写什么;比如同样在网络写作和发布,豆瓣作者可以完全不知道起点、阅文、晋江的作者在做什么;比如各个文学地理板块,代际的、民族的、文学类型的,即便共同分享文学期刊的发表,也是彼此相隔的。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今天的文学写作和批评就像一个可大可小的微信朋友圈,你永远只是在一个“朋友圈”发言并且被听到。
圈层化和部落化是今天的文学现实,批评家的专业性只可能体现在各自的圈子里。希望能够跨界旅行出圈发声的基本前提是对不同圈层不同部落所做工作的充分了解和理解,但事实上生命个体生而有涯,几无可能。那么就回到狭隘吧。以我个人为例,作为一个批评家,虽然我也参与到网络文学批评,也介入到科幻,做“花城关注”涉及到的文学疆域更广,但我自认为主要的工作现场还是以纸媒为中心的当下文学部分。对于这一部分的当下文学写作,我要说的是,在今天的文学时代,你抵达的永远是一个“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
我们可以复盘一下以期刊和图书出版为中心的文学现场。首先是期刊发表,这是一个文本漂流旅行的第一步,也是文学批评的第一现场。但往往几乎与发表同时第二现场已经开辟——几乎没有一个文学期刊不标配微信公号。文学期刊的微信公号有的简单,有的则包含了创作谈、及时快评和对谈,甚至日常生活的写真和视频影像。在这个环节,文学批评速写化快评化是今天的必然,可能每一个文学期刊的微信公号都面临着专业批评家不够用的问题。于是为了保持队形的完整,大量的在读研究生和普通读者被快速增员到文学快评队伍。
因此,今天做文学批评,哪怕面对一个短篇小说一首诗,你的第一现场和同时到达的第二现场都是已经被开采过几遍的。这还没完。随后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知乎、豆瓣、微博和微信等交际平台和交际软件,这些交际平台和交际软件一般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只要你拥有其中任何一款,你都可能被裹挟到这个文学交际现场。然后呢?如果是长篇作品,或者作品集,写作者会视其人脉和社会资源的动员能力,借助书店等公共空间和平台,有的可能还会出圈征召娱乐明星和公众人物,将单纯的文学书写转换成或大或小的“文学事件”。此刻大众传媒到场,这些到场的大众传媒,有传统的专业文学媒体和书评版文化版,亦有像界面文化和澎湃新闻等新媒体,还有形形色色的自媒体和微信公号。自此,一个“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全面敞开。
和采矿业的“乱挖滥采”不同,文学现场的“乱挖滥采”被赋予的自由表达并非全无意义,除了向各个媒介服务人群开放,全民写作时代,具体的文学批评客观存在着高手在民间的变量和事实,而且,即便从修辞意义上,“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也带来文学批评文体的极大丰富,比如知乎的问答体,比如豆瓣和电商平台的打分评价,比如微博的微评论。
一个“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每一个时间节点都产生信息和意义,尤其是写作者自己几乎成为一个絮絮叨叨的“话痨”——面对各种媒介反复申说自己的文本和文学观点。而那些信息的搬运者在转运的过程又各自表述自以为是的阐释,一个批评家即使是最先抵达文学现场发声的快评手所陈述的观点也会加入不断播散的信息和意义的漂流。当然,如果你的文学批评实践止于大众传媒,那么你的阐释很可能被偷换、歪曲、断章取义等等二次和数次加工而面目全非。碎片化几乎是大众传媒发声的必然命运。如果你不止于大众传媒发声,而是要进入专业的文学批评,那么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就是你的文学现场。
进而,我要提问的是对于这样的文学现场,专业的文学批评如何开展?如何面对由写作者、大众传媒从业者、普通读者,甚至写作者自己也仓促到场的遗留物?或者说,能不能无视这些衍生的文学事件和遗留物直接回到文本现场?如果不能无视,抵达文学现场的第一步首先要做的就是清场。如此,对浩瀚的信息甄别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工作。永无止境意味着一部有生命力的作品,在你从事批评实践的同时,信息不断被生产和释放出来。因此,你抵达的永远是一个“乱挖滥采”的文学现场,如果选择做专业批评家,必然选择了某种意义上的“狭隘”。
据此,在一个传媒过于发达的时代,有各自的圈层,也有各自的读者和写作者,专业批评向各种声音敞开通道,但又不被裹挟,甚至在各种媒介发声,但最终依然回到大学和专门研究机构,在整个社会知识的生产和转化中承担的责任是必然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新批评“创刊八年也是作为大众传媒承担了它所应该承担的媒体批评的责任,但同样,在更大众的传媒批评和更专业的学院批评之间,它也选择了自己的可能和限度。
作者:何平
编辑:傅小平
责任编辑: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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