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系统故障

文/后商

在过去二十年的中国文学现场中，流传的多不是关于文化、文学的讨论。作为“担道义”的作家们似乎已经将文学置于台下架上的位置。可是，它不是对于新的媒体的发掘，它拥抱的是相当古早的媒体。同时，诗歌再次返回学院学闱之中，由此而造成了一种在现场、在中心但中心虚化的古怪现象。那些自由的诗人们又常常聚焦于政治、历史和美德的书写，而不是当代、活力和乐观。

诗歌的表盘碎了。

诗歌内部发生了一种机械的系统故障。    

在这样一个众媒体时代、全球化时代、技术时代，我们还没有适应事件、议题、现身的光斑的不断闪现。我们被蓬勃涌跃的它们的滴、泡、块、肉给吓到了。吓到我们不再能够想象那些朴素的真理，朴素的爱，朴素的健康。    

我们用我们蒙上了我们的我们的眼，我们在我们的太空里僵住了我们的我们的腿。    

我们内部发生了一种并不那么机械的系统故障。    

难道所谓当代不就是一次系统故障吗？    

但作为系统故障的当代并不是一次内部的系统故障。它的系统故障发生在表层，发生在——如德勒兹所命名的那样——褶皱的内外。它掀开我们的性，盖住我们的灵魂；它泼洒我们的诗歌，汲取我们的口语。它将我们变成表层中的表层，可是我们还没有觉察到。于是，我们有了新的固执，有了新的疾病。    

这是一种不能称之为疾病的疾病。这是一种不能称之为系统故障的系统故障。

在这个方向、未来，诗歌又一次向上升。    

诗是系统故障。飞行是系统故障。天使是系统故障。

这个时候，让我们开始    

谈论吧，爱是什么？    

爱是一个人通向终极的必经之路    

终极是什么？终极是神为你写的代码    

如何爱一个人？帮助他抵达终极    

那么，死亡又是什么？    

死亡是系统的修复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诗是什么？    

诗是系统的故障……   

——《系统故障》（节选）

我们的系统故障 

文/暗香

于我而言，小曼的诗里有一种奇异的隐喻和叙事性，让我禁不住想要探个究竟。同样的探究心理，也发生在读《金色泳池》的时候。隐喻的不可捉摸和叙事的具象构成了一个奇妙的组合，像远远见了满月下的银色河流，缓缓流去，而不知来处去处。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一直相信艺术是相通的，诗与摄影或绘画之间，尤其更甚。透过小曼的诗，我可以看到香港的酒店、我熟悉的较场尾、她书房窗户外的绿意、还有上海弄堂里二月的金色腊梅。言语的丰富性和想象空间是无限的，读小曼的文字，我开始想象她会如何拍下这首诗。    

于是在摄影的章节我找到了答案。那些诗里的隐喻，透过带着暗角的背景，零零碎碎的波光和飞起的鹊鸟，与那些诗句彼此回应。    

我曾经的一位摄影老师说：“你的故事将影射在你的被摄物体上。”小曼的摄影，便影射着些些旧事和曾经写下的某个诗句。我喜欢她所有不具象甚至看似无目的的摄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些更诗化的作品。它们带着呼之欲出的情绪，有小小阴暗、疏离、空旷，又逃不过隐喻。也可能我的喜好，是基于她诗人身份的连带影响。    

非常有趣的，可以从她这些年的摄影看到诗性的形成和过渡，它们也慢慢沁入到摄影作品里。    

它们和那个青涩少女一样，慢慢成长为知性的女人。在见山书斋的灯下，磨墨，写另一段诗。

少女长久地凝视着大地    

柔软的天空    

城市的这个角楼，幸福的人们    

漫无边际的荔枝林，更遥远    

目光所及（也许是意会），铁轨的一侧    

每个夜晚被驶向远方的火车分割    

宇宙的黑洞，少女的梦    

一起被分割——    

那里也曾与楼底的泳池共鸣着    

欢笑，言语    

少女幼细的双腿在半空轻微摇晃    

她在默默数着时间，数着黄昏    

她不知道，后来    

她又活了二十九年    

——《金色泳池》（节选）

诗是在禄来双反左边“漏光”的冷肖像 

文/宋逖

在诗人圈里，我知道的传说中的梁小曼，是《心是孤独的猎手》新版本的译者，喜欢古尔德的巴赫，有着马慧元这样的管风琴手通信笔友，还养了一只叫“元首”的猫咪。她往来于深圳、香港和上海这样的潮流迷城，她也总是携带着并不便携的海鸥或禄来双反照相机。       

在我看来，她的诗是写于“密室”的迷失性赋格，她会弹钢琴吗？她像我们一样疯狂收集唱片和书籍吗？她除了拥有照相机会不会在衣柜里还藏着古怪的小提琴？她真的拒绝听马勒吗？如果不谈音乐和摄影，她要怎样和北岛或阿乙在网络或咖啡馆开幕式上交流话题呢？“热浪只在夜晚消退，大海摇动”--“星辰何曾来过”。       

前段时间我在读北岛的《歧路行》时脑海里却是想的梁小曼的这首《十一月》。是啊，星辰何曾来过呢？在这本《系统故障》里，我最喜欢的诗就是这首《十一月》，感觉上更像是一名作曲家写的诗，而不是有着二十年摄影龄的摄影师。       

这样的诗有着来自她的朦胧诗前辈的气息，更有着一种高冷的开放性的预兆感和宇宙感——那么梁小曼是科幻文学的铁粉吗？比如《神经漫游者》《火星编年年史》那样的后科幻经典。对此我一无所知。       

那么是什么在“在那里禁锢的一个宇宙”呢，当摄影镜头如“大海摇动”——在这样打开的后科幻视野里，或比如我们置身于美剧《相对宇宙》《西部世界》那样的蒙太奇场景中，听着“宇宙塑料人”的迷幻摇滚，而不是古尔德的巴赫，我们会更理解和惊叹这名女作者为我们“简约”化递交过来的意识冷肖像。       

诗是什么？诗是在禄来双反左边“漏光”的冷肖像。

热浪只在夜晚消退，大海摇动        

细密的汗珠覆盖绒毛，星辰何曾来过        

密室禁锢的宇宙，因凝视而虚无        

史前的星球，暴龙曾是它的主人        

如今塑胶蔓延，塑胶奶瓶，塑胶娃娃        

塑胶人——塑胶微粒进入我们血液和大脑        

史前的星球，暴龙死于寒冷        

我们被冬天的热浪裹挟，大海摇动        

涌向眉额，在那里禁锢的一个宇宙        

一望无际的海雪正在落下        

——《十一月》

关于《系统故障》

“诗是系统的故障”——《系统故障》是诗人梁小曼的首部诗集暨摄影集，精选其2009至2019十年间的诗作48首，并黑白和彩色摄影作品各一辑。 站在以写作抗衡人在现实处境中被系统化与体制化的诗学立场，梁小曼以其智识的见地，有锐度的语言，对世界的思考与追问，展现了一个与时代纠缠的精神形象。同时在一些篇目里，也流露出诗人的幽默与俏皮。她的摄影，则以诗人的镜头，试图呈现与捕捉人的社会属性以及状态的游离，更偏向情绪和情感的表达。 

《系统故障》

作者: 梁小曼

副标题: 诗与摄影：2009—2019

出版时间: 2020年1月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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