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变奏曲》封面/巴赫
从历史发展角度来观察,“平均律”组曲谱写之前,J.S.巴赫已产出过数部出于教育目的键盘组曲,难度都不高。而到了“哥德堡”与“平均律”的阶段,可以说已近精神殿堂的最深处。
1741年秋天,还未完成下卷《平均律钢琴曲集》,巴赫已写出了《哥德堡变奏曲》。它的变奏曲框架,即便才华如巴赫也谈不上能驾轻就熟——如此巨大的框架,在他早期写就的变奏咏叹调与部分《帕蒂塔》后,很长时间都未在键盘作品上出现过。乐章常以三个为一组作为一种性格上的集合,风格变化光彩夺目:不俗的炫技性,相对严格的对位,对音程关系的强调,每个卡农间逐渐增大的模仿距离,让人倾倒于旋律之美后,还能想到该曲对手指的锻炼。加拿大天才格伦·古尔德《哥德堡变奏曲》的版本被奉为“神作”。在他的句法、断奏语气深入人心之际,不免想到一个问题:听众会排斥各种改编版吗?想必,斯特柯夫斯基(Dmitry Sitkovetsky)1985年改编《哥德堡变奏曲》时也直面过这一问题。他明白,改编后的巴赫依旧是巴赫,但某种程度上却也不再是。
斯特柯夫斯基/格伦·古尔德的《哥德堡变奏曲》
如何将乐队版的《哥德堡变奏曲》各声部调校平衡,发挥出多声部的功效,却又不丧失原作的魅力?布里顿小交响乐团于HM公司录制的斯特柯夫斯基乐队改编版给出了标准的答案,有乐评惊叹,他们完美传达了第二十五变奏(Adagio)中的孤冷无助。确实,尤其是弦乐部分精妙果敢的断连奏语气,让人竖起大拇指,这不仅归功于乐手的默契,还归功于布里顿小交的指挥——另一位古尔德(Thomas Gould)先生。
托马斯·古尔德/布里顿小交响乐团录制的《哥德堡变奏曲》
《哥德堡变奏曲》“变奏”的命题过后,布里顿小交响乐团带来了第二个亮点——“协奏”。协奏,意味着独奏与乐队的元素彼此呼应。与巴赫《F小调键盘协奏曲》(BWV1056)搭配演奏的是莫扎特早期钢琴协奏曲——《降E大调钢琴协奏曲》(K.271),这首作品充分展示了他对钢琴的钟爱。让钢琴与乐队抗衡的同时,融入戏剧性对比,并流淌出诗一般的歌唱,莫非这才是莫扎特心中的“协奏”真谛?
开篇出乎意料:没有长长的引子,乐队刚奏出一个半小节,钢琴就接洽了下一句,犹如夸张的抢身位。对莫扎特有过深刻研究的查尔斯·罗森在《古典风格》中辟出章节讨论莫扎特的这部杰作:
“自1976年之后的每一部协奏曲,独奏的进入都是一个事件,当然,将独奏与协奏分离的做法不是莫扎特一个人的发明,而出自大环境的逐步孕育···”
在莫扎特的K.271里能被称作里程碑式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华彩段。不过,最根本的东西仍在于一种新模式的开启:独奏与协奏者轮番而至的“交谈”。
在那个时代,钢琴家的座位多面对或背对观众,第一小提琴与第二小提琴各在一侧,中提琴出现在他们身后紧挨,低音弦乐分开两边,管乐则在钢琴家的背后,这样一来所有声部都“紧挨着”低音声部。甚至有人形容当时所有乐手和钢琴家的距离之近,是真正字面意义的“Ensemble”(一体)了。这么一场室内音乐会下来,有时连指挥都不需要,单凭独奏家和乐队首席用眼神就可沟通领会。
于是在这首协奏曲中,钢琴独奏常常在沉寂或等待,无论是乐队的快速行进过程中,还是每一乐段的高潮过后,独奏者的这种“等待表情”都令人好奇,也让人期待。无疑这属于一种倾听和交谈,试想如若没有这些,就不会有对抗和平衡可言。
对协奏曲体裁的发展到了莫扎特时代,与钢琴交谈的除了弦乐外,也有之前参与度有限的管乐器,莫扎特让木管乐器和钢琴的应和能力大放异彩。而1760年前,具备独立意义的“协奏”曲完全是稀罕之物。这让它与同时代的协奏曲区完全分开来。当穿越过一个世纪的历史,来到斯特拉文斯基面前,二十世纪的新古典主义作曲家如何处理变奏与协奏?斯氏在《D大调弦乐协奏曲》中给出的答案错综复杂,他没有突出独奏(第一与第二小提琴各自8把,6把中提琴,6把大提琴以及4把低音提琴),而是如同复制巴赫勃兰登堡协奏曲一般,抛弃了浪漫主义时期流行的独奏协奏曲。
《D大调弦乐协奏曲》又称“巴塞尔”协奏曲,由保罗·萨赫(Paul Sacher)委约并在巴塞尔指挥公演,以庆祝他成立的乐团20周年。从表面看,乐章独奏和齐奏间的切换有着巴洛克大协奏曲的浓烈韵致,但事实上,斯特拉文斯基意图改造早期古典主义中的意式弦乐风格。随着变奏手法不断变化,戏剧化效果产生了——高潮处拍子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在音色和响度的配合下,犹如交叉潮水一般相遇。
保罗·萨赫与斯特拉文斯基
如果说莫扎特与巴赫的动机发展好比小溪的潺潺流水,旋律织体辨识清晰,那么斯氏便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出另一种姿态:依靠节奏的疏密和对照关系来维系纵向的统一性。各声部间的旋律发展关系似是而非,但一切又都在不断向前发展,宏观上是一种展开变化中的寻觅过程,故而在开始的几分钟内,难以捕捉其轮廓。比如第一乐章中,三声部架构下的律动冲突直到乐章后部才发展成高潮。
前两个乐章宽松而舒展,像是爵士沙龙,快板部分则有《普尔钦奈拉组曲》中各色舞曲的影子。作曲家曾于1949年和1963年两次在录制过该协奏曲,此后有不少小乐队录制过,常与《乌木协奏曲》搭配为一组,如同姐妹篇。
在布里顿小交响乐团的这场演出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时期的德奥作曲家对协奏曲体裁有着截然不同的发挥。同时我们更应该意识到,受巴赫哺育过的西方音乐,已在斯特拉文斯基手里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演进。而这场演进,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开启了第一个主题:“变奏”。接着乐团引导听众去体会莫扎特的天才之处,看他如何在巴洛克的动力发展穷尽之际,以异乎寻常迷人的旋律去唤起听众对“协奏”中独奏的期待。至于斯特拉文斯基《D大调弦乐交响曲》,重重变奏如同有着混合色彩的毛毯,貌似进入了迷宫,实则以其轻松自洽的方式不断推动戏剧化的处理。斯氏对节奏把握的稀有和神奇,犹如莫扎特在歌剧史中独树一帜的品位。
巴赫、莫扎特与斯特拉文斯基
再多粗浅的分析,也难以揣摩透伟大的艺术作品。而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演奏和聆听,去认识那三位作曲家在变奏与协奏方面所探求过的伟大秘密吧。
来源:上海大剧院
作者:Nolix
编辑:张子杰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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