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厚实的体量,快抱不动啦,只得掷在桌子上,咚的一声,那气派绝对盖过欧洲的奶酪。
三十多年前,每到春节来临,奶油蛋糕的供应就非常紧张,特别是那几家口碑不错的老字号,得排长队,得开后门,有时候店堂里就像受了惊扰的马蜂窝那么乱。
那么食品店里实在供应不上怎么办?营业员就将平时缩在角落里的猪油百果松糕请上柜台,赛过一场芭蕾舞演出,A角脚葳了,B角来救场。逢年过节的,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柜台空着啊!
松糕是中式点心,但一直在模仿蛋糕的腔调,也是圆圆的,胖胖的,表面上堆集了花里胡梢的蜜饯,一点也不懂得含蓄内敛。不过说起来,松糕在上海是有些年头了,至少在清朝就来到人间,开始在乡村集镇流行。
《嘉定县续志》记载:“松糕,以梗糯米磨粉,和以赤白糖汤,徐徐入甄,松腻得中,则易熟而不滞。果品如松仁、胡桃、枣肉、橙丁、橘红,芳香如玫瑰、木樨、薄荷及干菜、猪脂,皆可加入。岁杪馈遗,比户为之,新正常以享客,重九亦然,盖谐声于高,以为颂祷……”
明白了吧,春节、重阳,松糕都是上海人民首选的馈赠佳品,还有“步步高升”的寓意。自己平时买来吃呢,则有一种规格稍小一号的,蜜饯一样不少,上笼一蒸(必须蒸透,否则砸得死人),切开来全家分食,里面有很甜的豆沙。我们不图升官发财,求个出入平安,疫苗保真总可以吧。
在民间,松糕有多个身段。
我太太的籍贯在浦东,以前属于川沙县,她有个大哥在莘庄铁路上工作,每年清明祭扫丈母娘墓,总要在他家玩上半天,而大嫂总要动手做几笼软糕。糯米和大米按一定比例淘净,晾干后磨粉,用双手反复揉擦,这个过程称之为“擦糕粉”,这是做糕的关键所在。然后用“麻筛”将米粉均匀地筛在一只一尺见方的木格子内,筛至一半时,加入薄薄一层豆沙,最后再罩一层,用直尺刮平。上笼屉旺火蒸,脱模后连衬底的棕箬一起切下,每块比豆腐干略小,半寸厚。
考究一点的再在每块糕上盖一点胭脂红印,犹如点在美人额头的痣。趁热吃软糯适口,棕箬有清香,又可防止粘手。每次吃后,还能带几块回家,次日隔水蒸一下,风味犹存。
这种软糕粗糙是粗糙了,农家风味却让人偏爱。
以前,上海的糕团店也卖过这类异曲同工的软糕,谓之印糕。糕身更白,质地蓬松,馅心隐然可见,衬出表面一个阳刻的字,几块拼起来,就可读出店家的字号。馅心是豆沙的,但我也吃过玫瑰浆的,里面掺了薄荷水,在夏天吃有凉意。我可以一口气吃三四块。
蜜糕、赤豆糕、黄松糕、豆沙印糕,薄荷印糕……如今也都像天各一方的兄弟,难得一见了。上星期在淮海路长春食品店见到晶莹洁白、软糯滑润的伦教糕,很冲动地买了几块。伦教糕是广东伦教镇出产的糕点,米粉稍经发酵,中间就有了密密麻麻的细微气孔,口味甜酸,适宜夏令品尝。
三年“自然灾害”时,物资供应极度匮乏。有一次跟母亲到市百一店,用一把旧的铜水壶,贴少量钱,可调换一把新铝壶,但求者甚众,居然要排两个多小时的长队,在楼梯里绕来绕去似乎没个尽头。时间一长我这个小淘气怎能安份?母亲就买了一块伦教糕给我吃。那凉丝丝、甜津津的滋味,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几年供应丰富,上海各区也有大量松糕或称蒸糕的风味满血复活,有些制作技艺还上了非遗名录,比如闵行区的桶蒸糕,崇明的蒸糕等,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尝的本土风味。很厚实的体量,快抱不动啦,只得掷在桌子上,咚的一声,那气派绝对盖过欧洲的奶酪。制作人舍得下本钱,还加了大量的核桃仁、瓜仁和蜜枣等,吃起来当然超赞了。朋友送我一个,可以吃很长时间。吃在嘴里的,就不仅是味道了,还有浓浓的情意!
昨天在近郊某个新农村里看到不少人家在蒸糕,大张旗鼓的劳动场面令人感动。拌粉、拌蜜饯、升火、撒粉、上笼、忙得不亦乐乎,大妈们脸色通红,忙个不停,声音哇啦哇啦的,透着一股自豪劲。小青年忙着拍照拍视频,发到网上,肯定收获一片点赞。
蒸好的糕一块块码在厨房里,阳光从窗口穿进来,窗台上趴着一只猫,虎视耽耽,仿佛是糕的守护神。快过年了。
来源:老有上海味道
作者:沈嘉禄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