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金智瑜、姐夫郑际宏结婚合影
1940年10月,我家大哥结婚,正是我父亲事 业的巅峰时期,加以大哥是长子,是家里头第一桩喜事,所以办得格外隆重,一场婚事总共花了7万元,那时一桌婚宴只要100元。婚礼当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父亲把收到贺礼中的喜幛、礼券分发到家属手里,得意之余,父亲夸下了海口:“以后子女结婚,每次花费都要加上一倍。” 才过了一年,次年10月,我大姐出嫁。婚事办好后算了一算,钞票倒是用掉了15万,确实翻了一倍,结婚地点也升级到金门大酒店,但由于那期间物价一直在上涨,法币贬值,酒席桌数却减少了一半。散了筵席,因为是女儿出嫁,家里有点冷冷清清,可是在男方那边,却办得非常热闹,我这个做阿舅的,晚上还有一出重头戏要去唱呢!
过去办婚事,不像现在男方女方两家合在一起办酒席,而是分开操办的。姐夫家的上代是潮州富商,靠着做不大光彩的烟土生意发的家,到姐夫这一代早已金盆洗手,小辈们坐享其成。他们家在威海卫路(今威海路)吉六里,上一代老弟兄俩分别住在两幢走马楼式的花园住宅里,解放后由某单位买去做了“干休所”。 因为发迹早,姐夫已经是他们一房里第五个儿子娶媳妇,所以他们家办喜事的繁文缛节,要比我们这样的暴发户来得多。那时候的婚宴,有个男家要宴请新娘兄弟的仪式,姐夫家早就发来了请帖,知道婚礼当晚将有几个新阿舅去赴宴。那年我虽然只有14岁,个子却已有1米70,与大哥差不多高,父亲就让我与大哥两个一起去。虽然人小,也要郑重其事讲礼节,要像大人一样穿上传统的中式礼服——蓝长袍黑马褂,然而我却多了桩心事。 原来那时办婚事中还有个陋俗,叫“zheng阿舅”。母亲从我小时候,就常常跟我提起这个风俗。我一直弄不清楚这个“zheng”字的写法,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就像结婚闹新房捉弄新郎新娘一样,是男方亲友对上门的新阿舅施加的恶作剧。那时我年幼无知,幼小的心灵中首先就想到了那个“蒸”字,一直想象着是要用什么器具加热,把阿舅蒸得汗流浃背,出尽洋相为止。 我母亲是农村出身,节俭成性,想着我身材还要长高,就叫裁缝把长袍做长2寸,用针线在袍子的中间缝个折裥,日后可以放长。好在穿着时,这个裥是被马褂遮住的,不会看出来。可是我却想,如果被蒸得大汗淋漓、闷热难耐时,连袍褂都不能脱下来,岂不是更加难熬! 为了提防男家捉弄上门的阿舅,父亲想得很周到。当时父亲开店已近30年,陆续收过几百个徒弟,有些能干的,都已走出师门,自己开设了服装店。父亲就在十多个得意门生中,挑选了既能说会道又酒量极好的四位师兄,陪同我们兄弟两个前去男家赴宴,就像鸿门宴里的张良、樊哙一样,前去保驾护航的。
新阿舅的待遇胜过其他宾客 华灯初上,我们一行启程动身,6个人分乘两辆轿车,我们兄弟俩坐在一辆车上。车子到了吉六里,进入大铁门,经过一个草坪,停在屋外的空地上,姐夫和一班人早已恭候在那里。打开车门,大哥先下车,我后脚跟着下车,却被一个“礼生”挡住了,示意我慢一步下车。那时有些人家办婚事,男家要请个“礼生”,女家要请个“喜娘”,是专门照料新郎新娘在婚礼中一切礼仪活动的。我在车内看着姐夫随着“礼生”的口令,不停地举手唱诺、打躬作揖,就像京剧舞台上演戏一般,大哥就站在一旁呆着。待到礼毕,才来开车门迎我下车,依样画葫芦地再演了一番,然后把我们俩迎进大厅。 进入大堂,灯火辉煌。后来知道,东边伯父家的大厅里,主角是新郎新娘,西边的大厅,才是款待我们新阿舅的。只见整个厅里摆满了圆台面的酒席,唯独中央并排摆着两张八仙桌,后面放着一张太师椅,桌子椅子的前面,都披上了大红绣花的围幔。我们兄弟俩被引到桌子前的红毡毯前站定,新郎走到太师椅一侧,照着“礼生”说的,又做了一套仪式,先是在杯中斟酒,高举酒杯过头,面朝西边望空再三稽首,然后举箸齐眉,恭恭敬敬放到桌上,最后用袍袖在椅垫上来回拂了几下,才请大哥入座;接下来在我的一桌上,也是这么一套仪式。这段时间我站在毡毯上,惴惴不安地想着,在那大红围幔后面,会不会放着什么用来“蒸阿舅”的器具。等到礼毕,我赶忙快步上前,横过眼去一扫,桌下、椅下都没有看到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随着我们入席,几个做陪客的师兄,就坐在两张桌子东首的两把椅子上,西边下首坐了两个男家的陪客,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入席后满场就开席吃酒。不一会儿,就有男家宾客来向我们敬酒,还提出一些问题,好在有几个能说会饮的师兄挡着,我们兄弟俩也没有什么为难。少时,一对新人来敬酒,快到席终的时候,又来陪同我们到新房里去小坐用茶,然后才辞别回家。 那一天是10月10日,农历才过中秋,天气还是很热,加上屋子里宾客众多,灯火通明,更加燠热。我穿着马褂加长袍,闷热难挡,又不能宽衣卸袍,只能忍着。回家后脱去袍褂,纺绸衫裤已经沾了许多汗水,人家不来蒸我,自己倒像是在蒸笼里蒸了一番。
至今也不明白“zheng”字的写法 事后,姐夫告诉我们,以往他们家在办喜事的时候,闹得最凶的是育才公学的几个老师,他家有好几个兄弟在育才读过书,与一些老师稔熟,每逢他家有喜事总要来喝酒,闹起来特别厉害。这回恰好我们兄弟俩也是在育才公学就读的,他们碍着师生的关系,也不便闹得过分,以免传到学校后有失“师道尊严”。我在席间看到这几位老师曾过来招呼,应酬两句就离开了。我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太太平平回到家。 看来,“zheng阿舅”无非就是男家亲友像闹新房一样,想方设法把个舅老爷灌得酩酊大醉,出尽洋相,以此当作乐事。现在独生子女多,男女方在同一处办喜事者居多,这种风俗就不复存在了。只是事情过去了70多年,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当年农村里用的这个“zheng”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在字典里摘出几个同音的字“震、镇、斟、整”,似乎“整”字的意义还算接近,但也不能最后确定,希望能有高明者帮助我解答这个疑问。
大姐办婚事的金门大酒店至今还在
本文选自2019年第11期《上海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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