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漪老师参加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
2018年12月18日,党中央、国务院授予于漪老师改革先锋称号,颁授改革先锋奖章,并获评“基础教育改革的优秀教师代表”。
上海通志馆作为上海唯一的地情资料中心,从“存史,资政,育人”的角度出发,拟对在上海生活过、工作过且具有突出贡献的各行业人士进行口述访谈。本文即为上海通志馆采访于漪老师的一篇手记。
于漪老师为上海通志馆题赠
我印象中的于漪老师
文 | 石梦洁
课文中的于漪
最初知道于漪,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当时苏教版语文课本七年级上册的第六课,便是于老师的一篇《往事依依》。
课本上对作者的介绍非常简洁,只“著名语文特级教师”几个字便带过了。那会儿并不懂得“特级教师”的分量,更不知晓于漪老师身上的各类荣誉称号。文章的内容倒是令我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于漪在文中回忆了几件关于“读书”的童年旧事,朴实而真切:幼时读《评注图像水浒传》,将长江边焦山的风景想象成水泊梁山,恍若身临其境,长大后再读《水浒》,从中感悟到形象思维的作用。阅读石印本《千家诗》,从诗里遍览大好风物,沉醉在一年四季的美景中,心旷神怡。最生动的是写到两位国文老师。教古文的老师大声朗诵辛弃疾词,左右摇晃,壮烈激昂,学生们的爱国之情在这悲歌慷慨中油然而生;而新派的年轻老师教白话文,念着田汉的新诗,在故园故人的情境中忽然神思凝重,满堂鸦雀无声。那正是战火纷飞的年岁,老师们在诗词文章中怡情理性,培养的不仅是于漪对阅读的兴趣,更是对祖国家园深切的眷恋之情。
初学这篇《往事依依》,只觉文章情感真挚,于漪学生时代的读书之乐,纵是相隔数十年,依然令人心有戚戚。等到多年后知悉于漪其人,再回想起这篇课文,不禁感慨:一位出色的人民教师,要言传身教地引导学生追求真善美,而她自己心中真善美的坚定信念,是自幼便开始潜移默化的。
一身正气 为人师表
再次和于老师产生交集,是后来成为上海市杨浦高级中学的学生。作为名誉校长的于漪,是这座学校几代师生的榜样。
步入杨浦高级中学的校门,站在宽阔的主干道上,一眼便能看见行政楼上那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一身正气,为人师表。在我高中时,电视台曾来学校拍摄纪录片,有一个镜头需要于老师边走边和学生谈话。作为配合拍摄的“群演”,我第一次听她讲述了这八个字的由来。
杨浦高级中学的“师训”
杨高的这句“师训”,原是学校前身——上海第二师范学校的校训。那是上世纪80年代,于漪担任第二师范的校长时,针对校园风气提出的要求。于漪刚上任时,学校面临的状况是:物质主义、享乐主义思想侵蚀着部分师生的心灵,纪律松散、工作懈怠屡见不鲜。学生开始讲究穿着打扮,浓妆艳抹进课堂的情况时有发生。而且师范学校以女生居多,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个个青春靓丽,每到放学时间,总会有很多校外的男青年守候在门口。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漪深感端正校风是当务之急:“我们培养的是教师,教师的风气和其他行业不一样。教师面对的是人,是祖国的未来,他的一言一行对学生都是有影响的。一个合格的老师,只有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才能引导学生走上正路。”“一身正气,为人师表”,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出来的。
于漪任校长期间,在这座上海市区内占地面积最大的中学校园里,没有请过一个清洁工。除了当时经费紧张的原因之外,也是她有意为之——她希望师生们在洒扫应对的小事中,培养自己的责任感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上海市“十佳班主任标兵”王律言回忆于漪的教导,总结了“四个一”:一句校训(一身正气,为人师表),一手好字,一口普通话,还有一点连于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块抹布”。王律言记得有一次自己的班级在大扫除,于漪刚好路过,看到教室玻璃窗擦成了“花脸”,走进来对他们说:“什么叫‘负责任’?做事做到位才叫负责任。玻璃擦得花里胡哨,不如不擦;要擦就要擦得让人觉得看不见玻璃。”这件小事多年以后再被提起,于漪自己早已忘记,而王律言却铭记在心:“从那以后,我的班级总是比五星级宾馆还干净。”
于漪和青年教师们在一起
在于漪的带领下,第二师范学校培养出了全市一流的教师团队,甚至在当时还出现了一种“二师现象”——各校在招聘老师的时候,不要名校的大学生,点名就要“二师”毕业的学生。
优秀的品格具有传递性
高中时尽管数次见到于老师,但她大多是以嘉宾的身份出席公众场合。倒是大学期间的一个寒假,一件偶然的事情,让我真正有机会和她近距离地接触。
祖父有一个朋友,是于老师的爱人黄世晔教授的远亲,过去曾受到黄教授的资助,以后便失去了联系。这位受助者的遗孀听闻我与于老师有着七拐八弯的关联,便请求祖父带话,希望我帮忙联络,好让她成全丈夫生前的愿望,当面谢过数十年前的恩情。一片拳拳之意让我实难推脱,只得帮忙辗转求来电话号码。受助者的家眷联系妥洽后,特意从外地赶至上海,又请我陪她一同去拜访。
我担心有些唐突,然而,黄教授和于老师的热情诚挚平复了我的忐忑。故人相见,怀叙旧情的细节我早已记不分明,只记得那时刚过完春节,正是春寒料峭,两位八九十岁高龄的老人,竟早早站在楼道里拍手欢迎。临走时,又执意送到门外,直到我们下了楼,才听见他们关门的声音。
优秀的品格是具有传递性的。在杨浦高级中学读书的三年,有幸受教于三位出色的语文老师,其中两位都出自于老师门下。
于老师对我的影响间接而深刻。高一高二时的语文老师陈小英是其高足。小英老师喜欢和学生交流随笔和作文,批阅文章也极其认真——全班40多名学生,在每个人的每篇文章后面,她都会留下评语,少则两三行,多至数百字。那时大家都不排斥写作,尤其是每两周一次的随笔,那是我们和老师之间的沟通工具。在小英老师留给我的“朱批”里,不仅仅有鼓舞和启发、包容和理解,更有青春叛逆时春风化雨般的滋润,茫然无助时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后来读于漪的回忆录和著作,时常觉得书中很多言传身教都似曾相识。我这才隐约发觉,小英老师身上那种一丝不苟的精神、从容宽厚的气度,以及对教育事业全身心的奉献,原来是有师承的。
于漪老师(中)、陈小英老师(左一)与作者,“三代人”合影
“半路出家”的语文老师
再次登门拜访于漪老师,是工作所需。
2018年12月18日,党中央、国务院授予于漪同志改革先锋称号,颁授改革先锋奖章,并获评“基础教育改革的优秀教师代表”。上海通志馆作为上海唯一的地情资料中心,从“存史,资政,育人”的角度出发,要对在上海生活过、工作过且具有突出贡献的各行各业著名人士进行口述访谈。作为通志馆的职员,专访于老师,对我来说义不容辞。
党中央、国务院及上海市政府为于漪颁发的证书
于老师和我印象中一样热情诚挚,说起话来声音朗朗,逻辑清楚。谈及从教的经历,她笑着说,自己并不是一开始就教语文的。
1951年,于漪从复旦大学教育学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华东人民革命大学附属农工速成中学教文化班。所谓文化班,其实就是文化程度最低的班级,主要学识字。1958年初,因工农速成中学向普通中学转轨,于漪又调第二师范学校,改教历史。不久又出于需要,党支部书记要求她改行教语文。她表示自己并非中文系出身,书记却直接命令她:“在战争中学习。”从此,于漪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
起初连汉语拼音都没学过的于漪,不得不花费别人数倍的时间补课。她一方面要求自己在两三年的时间内捋一遍大学中文系的主要课程,一方面一丝不苟地备课。“现在备课容易多,随时可以找到教学参考书,这很容易做思想的懒汉。”于漪说,“我们当时必须自己把教材吃透,为一堂课准备10个小时、20个小时,那是经常的事情。只有自己真的懂了,才有底气站在讲台上。”
除了认真负责的教学态度,于漪在教学中另一个重要的支撑就是读书。改教语文的任务迫使于漪必须大量阅读,于漪深感开卷有益——读古书就是和古圣贤对话,吸收他们思想的精华;读当代的书就是和当代的人交流,了解他们的意识形态。
于漪在回忆录《岁月如歌》中,提到鲁迅先生为著名学者许寿裳的长子许世瑛开具的一张中国文学书单。书单列出的十二种书中,于漪最常读的是《世说新语》,这让她明白评价人物要风神俱全;最常翻的是《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她由此知道读书要有框架,不可茫然无绪。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正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如何在课堂激发学生的求知欲,是于漪从教伊始便思考的问题。
第一次教初中的时候,于漪对“兴趣”的重要性感触尤深。为了让学生产生兴趣,每堂课的导语她都要煞费苦心。教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她会先引导学生们思考关于春天的词句。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回答“万象更新”“春暖花开”“百般红紫斗芳菲”……学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起来,立刻兴致勃勃。有时候于漪会在导语中设置悬念,比如教《孔乙己》,在学生们阅读之前她先提问:为什么悲剧一般总是让人落泪,但孔乙己的悲剧却是在笑声中进行?又为什么鲁迅先生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短篇小说?她总是针对不同的课文创造不同的情景,充分利用学生所知道的,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有知识的。学生的思维始终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自然乐在其中。
指导学生观察生活
初中的孩子经常写错别字,于漪就从字形、字义里做文章。比如“染坊”的“染”,总有学生把右上方的“九”写成“丸”,于漪把正确的字写黑板上,告诉学生:“‘九’,说明繁多。染坊里各种各样的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所以这上面是个‘九’。染坊不是药店,里面是不卖丸药的。”这样有趣的讲解,学生一下子就记住了。
“对每一个孩子负责,是老百姓交代的任务”
于漪的师道中有着深刻的儒家风范。她常说,教师的一个肩膀挑着现在,一个肩膀挑着未来。因此,教师的工作任重而道远。
担任上海第二师范学校七五届1班的班主任时,班上有好几个学生身体弱。为了让大家提升体能,于漪组织同学们早上6点到操场跑步。当时她的腹部刚动过手术,肠粘连经常让她痛苦不堪。为了能够以身作则,她总是克服病痛,无论寒暑,每天5点55分准时到达操场。学生们跑圈,她就跟着跑跑走走,坚持和学生们在一起。
和学生讲“悄悄话”
“仁者爱人”,是她数十年来孜孜以求的至高境界。“仁”字,左边单人旁,右边一个“二”。于漪将这个字解读为“心中要装有别人”,包括家人、师长、同学、朋友、乡亲……在于漪的心里,学生永远是第一位的。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除了自己生病住院,她从未因为家中的私事而请过一次假、落下一节课。她始终认为,教师要对每一个孩子负责,这是国家交代的任务,是老百姓交代的任务。
纵是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于漪依然尽己所能资助学生。班上有一位学生成绩不好,她了解到是因为近视看不清黑板。于漪那时生活也不宽裕,平日里连根油条都舍不得吃,却还是省下钱来给学生买了一副眼镜。“后来他成绩慢慢上来,我觉得很快乐。”于漪说,“很多事情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年逾九旬的于漪收获了无数的鲜花和掌声,然而在这些荣誉的簇拥下,她最常说的依然是那句“一辈子学做教师”。
1989年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
诸如“楷模”“先锋”这样的荣誉称号,可能已被提过太多遍。在我的心里,于漪就是一名最纯粹的人民教师。
来源:上海通志馆 作者:石梦洁
编辑:李添奇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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