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日报》绘“叉麻将之神气”。清末上海就有了麻将馆。
“淘浆糊”是上海俚语,词义很宽泛,与在它之前的“混”“混枪势”差不多,大概意思就是混、蒙混过关。如在排队乘车或购买商品时,有人“插队”(北方人所谓的“夹三”),后面的人劝诫说:“请遵守秩序,到后面排队。”这位“插队”的仁兄可能会说:“介顶真做啥,淘淘浆糊呀”,以作搪塞。又如,许多场合需要凭票入场,有的人没有票或持假票试图入场,被发现后,他也会以“淘浆糊”蒙混过关。
对许多上点年纪的上海人来说,都知道“淘浆糊”不是上海话固有的词汇,该词大约出现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概是1984年,上海历史文物陈列馆(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前身)借虹桥路上海农业展览馆的场地即将开馆,从社会上临时招募了一批讲解员,这些青年在社会上混迹多年,满口切口俚语,我从他们那里第一次听到“帮帮忙”“淘浆糊”之类的俚语切口。上海历史文物陈列馆毕竟是文化事业单位,满口俚语切口总归是不文雅的,我劝诫他们改掉这些坏习惯。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帮帮忙”“淘浆糊”就成为上海的流行语,谁也不会认为,这是流里流气的坏习惯了。
有人以为,“淘浆糊”来自制作浆糊。以前生活贫困,一些家庭会把废弃的布料,如不能穿的衣服、破烂的床单等做成鞋底,就会制作浆糊。制作过程中会把破碎的布料蘸上浆糊,平整地贴到木板上,干了后,揭下来裁剪成鞋底形状,再用粗线纳成鞋底。不过,上海人在家庭制作浆糊讲做“调浆糊”,没有人把它叫做“淘浆糊”。想想也是,在沪方言中,“调”通常指轻微的搅拌,如啜粥时,加一点糖,用调羹轻轻地拌匀,可以使用“调”。“淘”则是用力搅拌和搓洗,犹如大浪淘沙。以前,上海的米质量较差,还含有杂质,上海人会把米放在专用的“淘箩”里用力搓洗,剔除杂质,所以,上海话把洗米叫做“淘米”。看来,“淘浆糊”与“调浆糊”无关。
有的人以为,“淘浆糊”源自上海青楼切口。清末上海环球社出版的《图画日报》有“嫖界之口头禅”收录了大量青楼俚语切口,没有“淘浆糊”一词。1935年上海社会出版社出版的汪仲贤(优游)《上海俗语图说》收录了大量的上海俗语,也没有“淘浆糊”一词。当年我撰写《上海妓女史》时,查阅过许多这方面的资料,也没见过旧上海有“淘浆糊”一词。显然,“淘浆糊”就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冒出来的“新名词”。
众所周知,麻将是中国的“国粹”,搓麻将也是中国人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可是,建国后,麻将作为赌博工具被取缔,搓麻将也成了赌博活动而被禁止。粉碎“四人帮”后,麻将又成了“国粹”,搓麻将之风方兴未艾。记得有一次与上海说唱“大师”黄永胜聊天,他说,现在的中国是“十亿人民十亿麻(痹)”。麻将和搓麻将有许多切口或术语,各地的麻将有各地的术语,而且麻将术语不断更新、翻花头,中国人几乎人人都会搓麻将,不少麻将术语流入社会,就成了民间俚语,如抬轿子、相公、三缺一、郎中。一般认为,麻将是近代以后传入上海的,早期主要流行于长三堂子,苏州人把“万”念作mai(音近吴方言“慢”),上海人搓麻将,把“万”叫做“mai子”。上海有许多苏北人,苏北话把“妹妹”“妹子”讲做“米米”“米子”,于是,上海的麻将桌上常常把“万”叫做“米”或“米米”,麻将中的“万”被叫做“米”,流入社会后,“米”就成为“万元”人民币代词,“一粒米”就是一万元人民币。
麻将成局,全国各地几乎都称之为“hu”,应该是“壶”的发声,如今均被写作“和”。有的人搓麻将时过于兴奋而看错了牌,把不能“hu”的牌当做成局的牌摊牌了,或者,有的人故意把没成局的牌当做成局的牌“hu”了,现在叫做“横和”(上海话“横”念如“黄”),而在以前,上海人称之为“佯和”。“佯”是假装的意思,普通话念作“yang”,上海话念作“jiang”音同“强”,是上海方言的常用字,我这个年龄的人,还会把“假装”讲成“jiang装”,所以麻将桌上把“横和”讲做“佯和”。我6岁就会搓麻将(邻里家庭妇女搓麻将,“三缺一”时,我作为“替补队员”上阵),我就是把“横和”叫做“佯和”的。“文革”结束后,麻将解禁伊始,人们还是把“横和”讲做“佯和”,“佯和”的目的在于诈骗,犹如强盗抢钞票,于是,没过多久,就被叫做“强盗和”。上海话“佯和”的发声与“浆糊”相近,于是被讹为“浆糊”,“淘”有使劲搅拌的意思,于是,人们在“浆糊”前置“淘”而成了“淘浆糊”,人们指责在麻将桌上“混枪势”、把无法成局的牌当做成局的牌“和”,以“佯和”的方式骗取钱财,责之为“淘浆糊”。“十亿人民十亿麻”,麻将桌上俗语切口很多,许多麻将术语流入社会就成为民间俚语。我想,“淘浆糊”也是如此。
来源:上海通志馆
作者:薛理勇
编辑:张子杰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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