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这是一个新学期开学前的周末,这是一个上午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室外洋溢着清闲和诗意的午后,在这个想要睡午觉的时候,我一反常态坐在桌前,开始阅读义海的《一个学者诗人的夜晚》的诗集。这是一本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这是义海以他特殊的签名送给我的诗集,这是义海去年来上海大学开会,在我所在学校附近佘山开会的宾馆中签名送给我的诗集。据他自己在后记中说,这已经是他的第五部诗集,我却是没有认真读过他的一本诗集。还好意思说是他的老朋友、好朋友呢。
但我早在35年前就开始阅读他写的诗歌了,可以说我见证了今天多重身份的义海最初的角色,甚至也见证了他的成长过程。那时的他主要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外语系的学生,一个从农村考到大学外语系的学生。那是一个我们现在更加怀念的1980年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中国一切都是那么让我们激动和珍惜。因为一切都是那么来自不易,所以我们每个生活在其中的人都感到如此珍惜。
所以那个时候的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尽管学校的学生还远远不像今天这样庞杂,但图书馆也不像今天这样富丽堂皇。也许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才可以静心读书,我们才可以组织诗社。那个时候的青年人都是诗人。今天的校园已经远远不像当初那样单纯和纯粹了。记不得我们第一次是在那里见面,也许是图书馆。或许不是在图书馆,而是在一个叫黄海潮的诗歌文学社团中。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甚至还担任了那个叫黄海潮诗社的主编。总之,我们以无数理由中的一种相识,相知,直到他送我诗集的今天。
终于,在他送我诗集的若干天以后,在我一次次拿起阅读,又很快由于种种原因放下以后,我终于以一个比较闲适的心情开始阅读义海诗集的时候,这距离我上次认真看他的诗已经是30多年过去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在过去的30多年中,我们的身份都已经发生了多次的转换,可以说是斗转星移。但不管身份如何转换,我们却拥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也是我们共同养家糊口的职业,那就是大学教授。一个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也很少有老师有这个身份的职业。如果说还有共同点的,那就是我们曾经都是所谓的院长,只是他是文学院的院长,我是社会学院的院长。他以文学家的视野看社会,我却不再能以社会学家的视野看文学了。
其他,其他我们就再也没有相同的身份了,尽管曾经的我们都是大学生,也是所谓的诗人。但今天的义海,在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身份的背后,更是他自己在心中追求,并用30多年努力探索和实践所认同的那个角色,那就是一个诗人的角色。我们甚至还可以同时说,他还是一个翻译家。但他的翻译也就是一个将自己的诗歌翻译成英文,再将英文的诗歌翻译成中文的过程。熟悉他的那些诗歌评论家说,他是现在中国少有的可以用英语写诗的诗人。这我早就知道,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中国著名九叶集诗人,曾经翻译了《巴黎圣母院》、《安徒生童话》的著名翻译家陈敬容就是那样欣赏青年诗人义海,我就看到不少老人写给义海的信。开头总是义海小弟弟。要知道今年100周岁的陈敬容老人年长义海将近50岁了。尽管我在20年前就看过他送我的包括《傲慢与偏见》在内的多部小说,以致女儿小时候看这些小说的时候,知道他有这样一位会翻译的伯伯总是那样的自豪。转眼间,他的女儿已经去西班牙,我的女儿也已经去美国留学。但他还是没有改变,他还是在追求成为一个纯粹的诗人。
虽然,在我们都是学生的那个贫困而又纯粹的年代,我们常常在一起,以致在我们读书的那所不知名的,刚刚恢复重建的大学,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的小伙伴都有了所谓的“三剑客”之称。尽管在今天,我们三个的职业都是大学教授,甚至还有一个成为了美国的大学教授,但我还是经常怀念已经逝去的80年代,怀念那个也是我们共同喜欢大仲马的时代。这或许是义海后来学习法语,甚至用法语翻译的原因。但我可是一门外语也没有学好呀。
但在30多年前我们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就不再像在学校那样能够天天见面。中学教师的工作使我们每天忙于工作,忙于学生的高考升学。那可是比写诗重要一万倍的工作。只有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天天见面。尽管我们不是同一个专业,但那个时候每个系都很小,他的外语系就在我的楼上。我只要有时间就去他的教室,找他聊天尽管他不像我这样外向。那个场景现在是越来越清晰了,恍如昨天。
但我们早就不是30多年前的我们了。在过去的30多年中,义海的身份也是多次切换。从一个农村中学老师到西南师范大学新诗研究所的新诗研究生。再后来,他在不同的大学和城市切换,从而完成了他人生多重身份的塑造。但我最难忘的还是他准备考中国新诗研究生的那个时候。那时的场景我是怎么也不会忘记呀。因为他去考研究生的时候,是我送他走的。在送考之前,在教高三政治课程的我,还帮助他复习了考研究生的政治课程呢。对他这样一个纯粹的诗人而言,中国考政治课程真是难为了他。
今天,我从他送我《一个学者诗人的夜晚》诗集中,看到了他在西南师范大学新诗研究所的师兄,现在东南大学任教的王珂教授所写的序言,才知道我所认识的义海在那些真正写诗同学中的镜像。这是一个真正的他者的镜像。在他们这些以诗评为职业的评论家眼中,义海是如何成为西师校园中“一个诗歌传说”。甚至,在新诗研究所成立25周年所庆上,现在浙大大学任教的江弱水教授还调侃说,他的诗人的梦想就是在新诗研究所破碎的。
其实,我的诗人的梦想早在大学毕业以后就破碎了。不仅仅因为是严酷的生活,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有义海这样一位诗友在身边,这是一个很无情的现实。在一次次看义海的诗以后,在不知不觉中我的自信心受到了伤害。这或许是以后的我再也不敢去写诗的原因所在。那个时候,我的许多写诗的朋友都感慨于他奇特的想象。尽管我不再写诗,但我依然非常关心作为诗人和朋友的义海。关心他的关于诗人而不是学者的信息。2011年,我还是从新闻报道中才知道他获得了江苏最高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唯一诗歌奖的信息。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个判断,义海是一个中国诗坛所没有真正认识到价值的诗人。很高兴的是,我读到了已经80多岁的中国著名诗歌评论家叶橹教授为义海诗集所写的评论。在这篇《义海诗歌艺术的多重性》的评论中,叶橹教授写到:义海以诗人、教授、翻译家的三重身份而跨界生存着。义海其实是一位被中国诗坛忽视了的诗人。这或许同他身居的学院的相对封闭的处境相关。多年前,我曾经为这个原因多次劝他离开现在工作的环境,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环境,他不喜欢像上海这样城市的嘈杂。正如在他的后记中他写到,我只关心能不能写出满意的句子。至于生活在那所城市,在他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是他所看重和追求的。
今天的义海,早就不是我所认识时候的他了。这个时候,他总在拷问自己,所写的诗歌有没有价值?有没有超越过去?发表作品有没有意义?在众多的诗人中,你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异性?正是有了这太多的反思,今天的他已经不是考虑他所工作的大学是否有名,他所关注的越来越是,如何在否定自己中不断超越。这使他“很多诞生于黎明时分的诗句,永远不得见天日。”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诗人,必须用他的作品说话;真正的诗人,未必需要新作层出不穷。关键是,他必须永葆一种最独特的诗性人格。中国所缺少的,不是诗歌的行数。这还是我35年前认识的义海。
35年中国已经变化了太多,义海对成为一个纯粹诗人的追求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