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波
对于现今的我来说,东京最富魅力的地方大概是神保町的旧书店街了。
我从未感受过中国旧书店的魅力。琉璃厂的书香,只飘荡在昔人的回忆里,上海四马路的旧书店,据云也曾兴盛一时,余生也晚,未能躬逢其盛。如今上海古籍书店特价部售出的折扣书,都是库存的积余,算不上真正的旧书,已经消失的文庙旧书市,也只是一个每周一次的小小的集市而已。
1992年我曾在早稻田大学访学一年,那里的旧书街也很有名,不过其时我自己的学术方向未定,相对而言也囊中羞涩,虽然也常去闲逛,但大抵都买一些廉价的文学作品,一两百日元即可买到一册川端康成等的作品集。后来也常去东京出差,发现神保町一带的旧书店街更加迷人。
神保町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地名,以其为中心的东西走向的靖国通(所谓“通”就是大道、大街之意)两侧(主要是南侧)和南北走向的白山通两侧以及附近的一些小巷内,总共集聚了将近两百家旧书店,如此的规模,大概在全世界也绝无仅有。它最初的形成,肇始于周围各式学校(如今的明治大学、日本大学、专修大学等)兴起的明治后期(1890年前后),在大正后期(1920年前后)逐渐形成了与今日相仿的规模。靖国通上,“清雅堂”、“源喜堂”、“崇文庄”等各色旧书店,鳞次栉比,不少还是专门书店,如“大岛书店”主要售卖洋文书,“大屋书房”的重点在于江户时代的旧书和各色浮世绘、古地图等,“庆文堂书店”主要出售历史、考古和民俗类的书籍,“明伦馆书店”里大都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刊。门口摆放的,相对是价格较为低廉的书籍,两三百日元,也可淘到自己的心仪之物。每次在此徜徉,一晃之间半日的光阴就迅即逝去,其结果是,两手提着的书袋子越来越沉重。
一次在“泽口书店”购书,获得了意外的惊喜,我大概购买了将近四千日元的旧书,店员给我一张饮料券,说在东侧刚装修好的新馆内,可凭此小憩,于是到了新馆将饮料券出示给一位年轻的女店员,她问我喝热咖啡抑或冰咖啡还是果汁,我说热咖啡,于是她给了我一个密封的颇为精致的小纸杯,亲切地指示说二楼有一个小型的咖啡座,用此放在出水壶内,可滴渗出热咖啡。我实在是“洋盘”,都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一脸懵懂地上了楼。二楼出售各类美术电影类的书刊,临窗的空间,放置了几个咖啡桌和高脚椅,空无一人。我找到了一侧的出水壶,见有一个可放入纸杯的固定空间,于是放入纸杯,在其底下放上一次性的杯子,盖上热水壶,果然几秒钟之后热咖啡就汩汩而出,这样滴渗出的咖啡,犹如当场现煮的,香气馥郁浓烈,壶旁有一次性的搅拌器和奶精、袋糖等,可随意取用。我端着咖啡坐到了桌旁,悠然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靖国通,听着书店内低声播放的优雅的巴赫,一路行走的疲惫顿时消失殆尽。
旧书的价格,高低不一,最低的一百日元,高的可达几万日元,全凭它本身的价值和市面上的流通量。一般而言,畅销书价格很低,学术书难以跌价,书店老板都是行家。日期久远的未必贵,新版的书籍也未必低廉。我曾在神户的旧书店内购得1918年版本的德富苏峰的《中国漫游记》和1927年版本的后藤朝太郎的《中国行脚记》,还有硬板封套,都不过3000日元而已;1938年版本的内藤湖南的《中国论》(此书在2013年由文艺春秋社出了新的文库本,售价1458日元),记得只有2500日元;而2013年出版的《大战间期的对中国文化外交》一书,则要9500日元(原价11000日元,这是我买过的最贵的旧书)。至于书的优劣,全凭购书者个人的喜好和欲求,绝无统一的尺度。2015年1月的一个寒风萧索、华灯初上的傍晚,在神田古书中心外昏暗的书摊上,我找到了增田涉的《鲁迅印象记》、内山完造的《回忆鲁迅》以及《内山完造传》,都只有300日元,这几本书,我早有完整的复印件,可是面对原书,还是喜不自禁,立即买了下来。还有一册张群的回忆录《日华风云七十年》,我早就听说已在台湾出版,但不可得,日译本也聊可一读。
日本稍有名望的文学家或学者,大抵都有全集问世,总数约在几百种之多,现在的售价都跌到了令人惊愕的地步,夏目漱石或芥川龙之介的旧的版本,煌煌十几或二十几卷,一两万日元即可获得,中国人颇为熟悉的26卷本的吉川幸次郎全集,只卖到9000日元,我看到这一价格时,内心涌上的不知是欣喜还是悲哀。在早稻田旧书街,我还曾以1500日元的低价购得一套九成新的五卷本的《木下杢太郎日记》。诗人、医学家木下杢太郎1916年至1920年曾在奉天(沈阳)担任医学教授,撰写了《大同石佛寺》、《中国南北记》等,他与中国的关系,也是我一直感兴趣的。
如今日本所有的商品都要8%的消费税,唯有旧书是免税的。在纸质图书日益受冷的今天,日本的旧书店竟然还有如此的市面,真令人艳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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