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杜达梅尔抖动着满头卷发,激情洋溢地指挥乐团演出。
委内瑞拉总共有184个Kidznotes中心,音乐救助体系使数十万儿童和年轻人获益。IC
■文汇报通讯员 陈易 记者 周敏娴
从未到访中国的当代顶尖乐团之一的洛杉矶爱乐乐团将于2015年3月22日至23日首秀上海,在东方艺术中心演绎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斯拉夫舞曲》以及古典乐迷倾心已久的马勒《第六交响曲》。
随乐团中国处女秀前来的乐团总监、指挥大师古斯塔夫·杜达梅尔——这位阿巴多评价为“我见过的最具才华的指挥”,从委内瑞拉的西部小城走出来,成长为“改写21世纪音乐历史的人”。关于他的一切,都极富传奇色彩。
免费古典音乐教育项目:系统计划
上周的一个午后,美国北卡罗兰纳州杜瑞姆市的贫民区里,最日常的镜头:
车窗外一幢幢紧挨的破旧房屋之间,晾晒着刚洗好的衣物。一群身上带有大块刺青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闲晃着,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晒太阳,几条狗不停地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停车场上,一些非洲裔和墨西哥裔的妇女正在等孩子。每个星期有四个下午,她们的孩子会在放学以后到这个Kidznotes中心,学习古典音乐的理论、弦乐课程和乐队训练。由于Kidznotes的经费全是由企业和个人捐赠,所有的孩子不但可以免费得到一件乐器,还能免费学习。大批音乐工作者和志愿者希望音乐能够给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孩子带来精神上的富足,并以此抵抗物质贫穷。如今,在欧美、亚洲甚至非洲已有越来越多的像Kidznotes一样的机构,它们的原型就是源自委内瑞拉,由政府出资向全社会的儿童和青少年(特别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孩童)提供免费的古典音乐教育项目——系统计划。这个由经济学家兼音乐家何塞·艾布鲁在1975年创建的项目,从第一天的11个孩子在一个学校的破旧停车场的上课开始,到今年委内瑞拉全国各地大约50万名2岁至18岁的孩童 (其中80%以上的孩童来自贫困线以下的家庭),从首都加拉加斯的贫民窟,到边远的山区小村庄甚至青少年管教所,每天近四小时,每周六天的上课和乐队集体训练。几十年来,系统计划通过古典音乐教育改变了无数的生命,不仅使一百多万的贫困青少年远离帮派、毒品和犯罪,更让那些生活在缺水缺电,穷得每天只能用一顿餐的孩子们,在音乐声中看见平日生活里已经渺茫了的希望,找到了自尊和自信。
此刻,在Kidznotes的教室里,一百多名孩子正在上理论课。小提琴老师拉完一段旋律后,一个叫吉米(化名)的黑人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叫着:“这是柴科夫斯基的‘天鹅湖’!”老师说,吉米的母亲在17岁生下他后不久就进了教养所,他由酗酒的外祖母带大。6岁刚来时因为成长环境而造成的心理问题,经常以极其愤怒的方式与周围的人冲突。两年来,他从音符开始学起,如今不但可以拉一些莫扎特的作品,还特别乐于帮助比他小的学生。被问到“喜欢古典音乐吗”时,吉米不加思索地说:“喜欢极了!”再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他笑着说:“下一个古斯塔夫·杜达梅尔!”
阿巴多:我见过的最具才华的指挥!
杜达梅尔1981年生于委内瑞拉的巴基西梅托,这是一个暴力、犯罪和毒品泛滥的贫困小城。他的父母在他出生时都只有十七八岁,杜达梅尔从小跟随祖父母生活。“我爸爸会吹长号,妈妈喜欢唱歌。我很小时就希望自己能有一双很长的手臂,也可以吹长号”。他四岁开始参加系统计划,学习小提琴,“音乐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比的快乐。我记得那时别的男孩都在玩打仗游戏什么的,我却可以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对着我的玩具,把自己扮演成指挥,而且是非常严肃认真地……”杜达梅尔笑了起来,“家里有一台很旧的留声机,我常会放柏林爱乐乐团的唱片,然后把所有的玩具挨个排列好,排得与舞台上的交响乐团一模一样。我不是指挥实况演出,我喜欢玩排练,因为我可以讲话,‘你们太响了,你们声音不齐……’全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指挥实在太酷了,只要挥动双手,那么多人都会跟着他的要求发出音乐声来,而那音乐对我而言就是神奇和美妙,当时我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当个音乐家”。
12岁时,杜达梅尔因一次偶然的机会,代替迟到的老师指挥排练而成了巴基西梅托青少年乐团的助理指挥。由于才华过人,15岁时,他就开始指挥由系统计划里最优秀的学生组成的西蒙·玻利瓦尔青年管弦乐团,(直到今天,他仍是该团的音乐总监)。如今这支委内瑞拉国宝级的乐团已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青年乐团。古典唱片业巨头DG公司不仅为杜达梅尔和玻利瓦尔乐团录制了CD,还将他们的成长历程拍摄成纪录片《音乐带来的希望》。
2002年,21岁的杜达梅尔获得了去柏林爱乐乐团学习的机会。在柏林市期间,他住在乐团已故长号演奏家托马斯·克莱姆家里。克莱姆曾说,“这孩子可以整夜整夜地听乐团的唱片,看乐团演出的DVD。有时我给他一些乐谱,他会把它们铺在床上,彻夜研究。好多次都是我和太太强逼他去睡觉。他像疯了似的,就是学习、排练、准备演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勤奋的人”。柏林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西蒙·拉特爵士盛赞他是“我遇到的最令人惊讶的天才指挥家”。己故指挥大师克劳迪奥·阿巴多称他为“我见过的最具才华的指挥”。
他历经沧桑,又如婴儿般充满活力
迪士尼音乐厅。
洛杉矶爱乐乐团正在排练当晚的演出曲目。
杜达梅尔闭着眼睛,像舞者般缓慢而柔软地摆动着手臂,整个音乐厅的空气中回荡着一片抒情的静谧。“不行,不行,”他停了下来,“这声音里有沙,我要更柔,更干静……”音乐声再次响起,澄静地向前流淌着,慢慢地凝聚起力量。突然,他的身体向前倾斜,双腿弯曲,然后身体又迅速扬起,抖动起满头的卷发,“爆发得再强烈一点,”他索性大声地唱了起来,“就像这个样子,海啸一样”。
几乎所有与杜达梅尔合作过的音乐家都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美国著名钢琴家依梅纽·艾克斯在接受采访时曾说“他是个极少有的指挥,睿智且才华横溢;他还有在让每个人都感到开心的同时,又非常严肃地工作的能力”。瑞典女低音歌唱家安娜·拉森说杜达梅尔能完全通过音乐与艺术家交流,“他就是音乐本身”。
洛杉矶爱乐乐团副首席,上海出生的小提琴家王冰女士则强调杜达梅尔的个人魅力是通过他对音乐真实自然的理解和诠释而传达出来的,“他是特别有才能和魅力的指挥,你甚至不需要懂音乐,你都能感受他。他能用整个身体来传达信息,而且那种活泼鲜明的直觉和感受常会让你惊讶,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才30岁出头。他有时透露出的内在、安静和深沉,会让你觉得他已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但同时他如婴儿般充满活力。在他身上,形容词是不够用的,他音乐里的震撼和迷人让我想起了早年合作过的伯恩斯坦,我深深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
杜达梅尔因为热爱、敬重音乐而常常达到忘我的境界。在王冰看来,“他这个人是没有‘悠着点’的概念的,他一直都在学习,对自己要求极高,对乐团也要求极高。他常给你一种境界、一种标准让你感觉根本无法达到。作为一个职业音乐家,面对一部部演奏过无数遍的作品,他还能激发出我的灵感,使我的心燃烧起来,浑身的血沸腾起来,让我有新的感受和投入,这是很难得的。杜达梅尔同时也是一个充满使命感的人,他站得高,带着我们把古典音乐分享给社会中不同阶层的人。受他的影响,我现在经常去不同的社区义务为青少年讲课,有时甚至会去些治安较危险的社区。他对音乐单纯而强烈的爱常激励我要成为一个更好的音乐家”。
让音乐唤醒全世界忍受困苦的心灵
“古典音乐有着超越语言的力量,它是桥梁,能连接各种人的内心。它有时更像火焰,甚至是熊熊大火,你会被它燃烧,被它改变”,杜达梅尔说。
长久以来,古典音乐一直是上流社会和成功人士显示身份的消谴和娱乐。然而,当你在美国的贫民区或是在委内瑞拉的偏僻村庄,看到上百个孩子,有许多甚至穿着带泥的破旧汗衫,饿着肚子,挤在闷热的教室里激情洋溢地反复练习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时,你一定会感到震撼。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17岁男孩在采访中曾说,“拿着长号的感觉和拿枪的感觉真不一样”。那些孩子中的许多人每天生活在充满着贫穷、帮派、暴力、贩毒和犯罪的环境,命运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带给他们希望。然而在黑暗中,音乐仿佛开了一条通道,让他们看到了明亮,并带着他们去想象和盼望。杜达梅尔说:“古典音乐不应存在等级,它属于每一个人”。
也许在音乐响起的某些个瞬间,许多忍受同样困苦的人会感到内心的一些角落被唤醒、被点燃。当灵魂敞开它与生俱来的对美好情怀的感应和追求时,音乐真实的力量就开始显现了。“古典音乐能带来一些永不磨灭的东西,足以影响人的一生”。杜达梅尔说:“古典音乐拯救了我”,让他感到满足和喜乐。他要把它的美好和丰富传递给更多的人——“每一个人!这样,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世界和未来都会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