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松石山房旧藏明鎏金铜坐狮镇纸
奉文堂旧藏汉青铜鎏金嵌松石朱雀
攻玉山房旧藏明黄花梨六方形雕花火盆架
庞莱臣旧藏明沈周《东庄图》(局部)
本报记者 范昕
“玫茵堂”、“艾弗瑞·克拉克伉俪”、“安思远”、“王世襄”……拍卖场上,一些名头往往有着点石成金的魔力。或是斋号或是人名的这些名头背后,是一位位知名藏家。时下的买家热衷于瞄准知名藏家曾经收藏的艺术品出手,仿佛依此思路闭着眼睛买都不会错。而这些艺术品究竟价值几何,却可惜渐渐为“不差钱”的商业喧嚣所淹没。
当人们追捧知名藏家旧藏时,最该追捧的是什么?事实上,是以独到眼光逐渐建立起的收藏理念和脉络,以及不计盈亏、不求为私的佳话,而不仅仅是为拍场的价格做一个“背书”——知名藏家的淡泊境界和文化追求同样应是被后来人珍视的财富。
站在巨人肩膀上收藏,看似走了捷径
买家之所以纷纷瞄准知名藏家的旧藏,是想走一条捷径,就像“站在巨人肩膀上”收藏。这样的藏品,因为有了知名藏家收藏的“背书”,文化附加值颇高。
“放山居”、“玫茵堂”、“艾弗瑞·克拉克伉俪”等名头已然成为拍卖场上的“金字招牌”。2012年拍出1.295亿港元的清雍正御制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一对、2010年拍出9026万港元的清嘉庆黄地粉彩福寿万年云口瓶等,均出自放山居旧藏,这一19世纪“英国首富”詹姆斯·莫里森在他乡下的宅邸藏有大量中国艺术品及雕塑。2014年拍出2.8亿港元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2012年拍出1.126亿港元的明宣德青花暗花“海水游龙”图高足杯、2011年拍出1.68亿港元的明永乐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纹梅瓶等,均出自玫茵堂旧藏,这一私人收藏品牌几乎囊括了欧洲最重要的御瓷。2014年拍出1.47亿港元的北宋定窑大盌、2012年拍出2.786亿港元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等,均出自艾弗瑞·克拉克伉俪旧藏,这对英国夫妇拥有丰富的中国古陶瓷收藏。知名藏家旧藏中来头最大的,不得不提乾隆旧藏,经宫廷编纂的大型文献《石渠宝笈》著录的一大批书画在拍卖场上价格坚挺,甚至已然累积起泡沫。
集结知名藏家旧藏的“藏家专场”也越来越为拍卖行倚重,交出的答卷着实让人惊艳。今年3月,纽约佳士得推出一连6场安思远私人专场拍卖,以100%成交的佳绩和刷新四项世界拍卖纪录而轰动全球。全球各地的买家都是冲着“安思远”三个字来的,这可是世界顶级古董商和“中国古董教父”。前不久,香港苏富比秋拍带来“攻玉山房藏明式家具”专场,来自香港收藏家叶承耀的38套明式家具斩获100%成交的佳绩,超过千万港元的拍品达7件。嘉德香港秋拍推出“见微知著——奉文堂吉金”专场,来自香港收藏家陈淑贞的80余件青铜器、金银器同样战绩不俗,其中一只汉代青铜烙银瑞兽纹杯成交价达624.5万港元,超最低估价8倍之多,买家正是上海收藏家刘益谦。即将鸣锣的北京保利秋拍,“织锦回文”香书轩秘藏名人书翰专场则是重头戏之一。一批涉及可考名人近两千、书写年代跨越明代至民国、堪称见证五百年风云历史的名人书札集中亮相,它们均出自苏州收藏名人书翰的世家“香书轩”。
缺乏独立的艺术判断,终究难以成长
紧跟知名藏家的艺术口味当真靠谱?其实未必。有业内人士透露,安思远身后的私人收藏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捐赠给了各大博物馆,今年上拍的1.4万余件艺术品远非其最为优质的藏品,尤其是拍品中的少量清代瓷器。安思远并不喜欢清代的文化艺术品位,因而他的收藏中清代艺术品数量很少,品质也很一般。但即便如此,他所收藏的清代瓷器几乎每一件都经过数倍于估价的激烈竞争。追捧《石渠宝笈》著录的买家,承受的风险则更大。乾隆收藏的历代书画中,赝品不在少数,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例,伪作被乾隆定为真迹,而真迹则被视为伪作,打入冷宫。
艺术收藏领域,最忌讳的就是人云亦云,亦步亦趋。有专家提醒,面对知名藏家旧藏,买家一方面不妨从前人的收藏中获得经验,另一方面也要清醒、理性地对待藏品,不能盲目尽信。否则,只能一时赚得超额利润,只能称之为投资者,但永远成不了藏家。真正的藏家,其过人之处就在于识别卓越的事物,结合自己的知识、经验及理解对艺术品进行真伪、优劣的判断,并且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收藏理念和脉络。比如“奉文堂”主人香港收藏家陈淑贞的收藏,多以带钩、席镇、铜镜等小型青铜器物件为主,精美别致,颇为符合女性的审美。“翦淞阁”主人宝岛台湾收藏家黄玄龙则倾心于古代文房艺术,包括家具、香炉、笔墨纸砚、各种文具等,看似迥异的藏品品类最终形成了一以贯之的冲淡自然的美学品格。知名藏家所藏的很多艺术品,并非就是价值连城的代名词,但无不凝聚着自己对物件的感情和理解。
前辈藏家的淡泊境界,不应被商业喧嚣淹没
需要引起今天的买家关注的是,老一辈藏家在收藏时,是没有太多功利心的。
安思远的很多藏品与他相伴了一生。他曾说:“如果无意与作品朝夕相对,就千万不要收藏它。”今人以为的大藏家王世襄其实更是大玩家。漆器、铜炉、竹刻、明式家具,都在其把玩之列。当年他本人也不曾想到自己玩出来的东西,日后会变成人们的收藏。一边把玩,他也一边将手中把玩的物件当成一门学问来研究,比如曾将古代家具制作工艺从技上升到了道,写出中国第一部有关古代家具的专著《明代家具珍赏》,填补了中国工艺史上一段长时间的空白。
购藏时不惜一掷千金,最终却为自己的购藏选择了最适合其保存的地方,中外前辈收藏家的收藏境界更是今人难以企及的。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陆机《平复帖》、展子虔《游春图》、李白《上阳台帖》、杜牧《张好好诗》卷等书画精品,均出自张伯驹的捐赠或原价转让。安思远因着对东方艺术的挚爱与中国结下颇深的情缘,曾不止一次地表露出这样的心意:是中国艺术品给了我一切,我愿为中国做一些事。他曾将自己购得的被盗文物一尊彩绘武士石雕无偿捐赠给中国,也曾将一件西周青铜器“归父敦”送还中国,还“割爱”中国国宝《淳化阁帖》最善本,将其以远远低于美国、日本开价的450万美元价格转让给上海博物馆。
这些名字不仅为藏品价值“背书”
中外知名藏家“金字招牌”的含金量,不仅仅是鉴宝的能力,更来自他们的收藏理念。一窥他们的收藏脉络,看看这些收藏故事,或许能予人一些启示。
张伯驹 还珠于民
张伯驹以傲视群雄的收藏,被公认为民国时代收藏第一大家。他其实30岁才初涉收藏界,但出手就是顶级藏品,如宋徽宗《雪江归棹图》、范仲淹《道服赞》、黄庭坚《诸上座帖》、展子虔《游春图》、李白《上阳台帖》、杜牧《张好好诗》等唐宋名迹。
收藏数十年,张伯驹始终遵循着一条法则:黄金易得,国宝无二,决不允许国宝流到国外。他曾舍命保全陆机《平复帖》,留下一段佳话。这《平复帖》,乃西晋文学家陆机所书,有“天下法帖之祖”之称,是现存卷轴书画中最早的作品。此帖曾被作为贡品献给乾隆,民国初年与另一绝世珍品、唐代韩干名画《照夜白图》一起归于旧王孙溥心畬之手。1936年,溥心畬将《照夜白图》卖给上海叶姓古玩商,后几经倒手,此帖最终流落异邦。张伯驹听闻,担心《平复帖》也难逃厄运,想尽办法托人找到溥心畬表达意欲购买此帖的请求,几经周折,历时两年以四万大洋购得。当时张伯驹手中拮据,购得《平复帖》的代价是:抵押盐业银行股份,卖出东单三套四合院,搭上妻子潘素的全部首饰。而得知《平复帖》的新去处,专为日本人盗买中国文物的古董商盯上了张伯驹,几次三番均开出数倍的高价,张伯驹均毅然拒绝。1941年初,张伯驹还曾突遭土匪绑架,索价三十万大洋,否则撕票。如是凶险境地他其实早就料到,此前就曾关照妻子宁死不得变卖藏品,自己则以绝食抗议令绑匪自降赎金。其妻多处筹款,才救出被绑8个多月的张伯驹。此后,张伯驹将《平复帖》缝在衣服夹层,须臾不离身,国宝终于得以保全。一方面,张伯驹将《平复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另一方面,当朋友有观赏研究的需要时,张伯驹又将《平复帖》慷慨相借。王世襄就曾借得《平复帖》,在家细细研究一个多月,得以完成《西晋陆机平复帖流传考略》一文。
张伯驹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则予为是录之所愿也。”由此似乎不难理解他日后的壮举:将《平复帖》等8件价值连城的真迹墨宝无偿捐给北京故宫博物院,让它们的风采为更多的人们所领略。
王世襄 研物立志
王世襄有“京城第一大玩家”之称。他以玩的心态收藏感兴趣的各类玩意,竹刻、铜炉、漆器、明式家具……
他称自己“玩物丧志”,书法家启功则称他“研物立志”,是“最不丧志的玩物大家”。这是因为,他往往能将大俗的东西玩成大雅。大凡他玩过的东西,都留下文字记载及研究心得。凭着治学上的一股傻劲与狠劲,很多玩物被他上升为一门学问。有人说,他“玩”出了前无先辈系统之论、后无来者可以继承的“世纪绝学”。
王世襄鉴识明式家具的眼光尤其独到。他的明式家具收藏并非最多,但品种之丰富、萃选之地道、品质之精良,在海内外所引发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均值得称道。王世襄常常骑着车穿行于大街小巷,将一个能承载一二百斤的货架子置于自行车后面,并备有粗绳索、麻口袋等,以便购到家具立即捆绑带回。他的寻访视线也遍及京城郊县甚至涿县、保定等地,遇到可供研究的家具,能买下就买,买不到就请求准许拍照或测量尺寸。值得一提的是,王世襄收藏心爱之物时,既无显赫的社会地位,又无雄厚的资金支持,全凭自己的学识与眼力,点点滴滴细水长流,其间付出的心血与精力非“甘苦”二字可以道出。
最终,曾经藏品无数的他,捐的捐,赠的赠,留下的就是《自珍集》、《锦灰堆》等几本被藏友奉为教科书的经典,堪称传奇。
安思远 与藏相伴
美国传奇古董商、收藏家安思远,有“中国古董教父”之称,以收藏中国古代艺术品闻名世界。
幼时获得的几枚小小的中国邮票,开启了安思远与东方艺术长达一生的缘分。当时,这些邮票漂亮且便宜,没什么人想要,却令他对东方艺术着了迷。日后,安思远在耶鲁大学跟随王方宇学习汉语,也研究起中国晚清书画,他这个中文名字就是那个时候王方宇取的,老师发现他在课堂上总是一副思绪跑得很远的样子。1959年,30岁的安思远在纽约的58街开了一家古董店,自此开始了波澜壮阔的亚洲艺术品交易与收藏之旅。
安思远的古董收藏与生活贴得很近。在其位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公寓内,每个转角都可与安思远穷尽一生收藏而得的古董相遇。一切古董,都是他房间里最为自然的摆设。比如,他将中国现代名家潘天寿的画作《满堂清芳》挂在了公寓的前厅,画作两侧则以一对英王乔治一世时期的镀金桃木双烛台作为点缀,烛台下方是一对明清时期的黄花梨圈椅,双椅之间则放置着一尊东南亚18至19世纪之间的铜鼓,地上铺了一张19世纪的宁夏织毯,织毯两侧有一尊9世纪的印尼爪哇的石雕佛头和一尊唐代的石雕狮子,就连它们的底座,也都是价值连城的中西古董。安思远终身未娶,与他钟爱的艺术品相伴了一生。晚年,他常常坐在书桌前,一件一件把玩这些心爱之物。
玫茵堂 鉴选严苛
拍卖场上,“玫茵堂”是神秘的存在。这三个字,代表了藏品的上乘品质,创下多件“天价”拍品,而关于这三个字背后,迷雾重重,拍卖行习惯于以“‘玫茵堂’主人”带过。
“玫茵堂”主人,是一对瑞士兄弟,史蒂芬·裕利和吉尔伯特·裕利兄弟俩。他们将自己的收藏定名为“玫茵堂”,意为 “玫瑰花丛中的殿堂”,同时也取了在瑞士的家乡的谐音。上世纪50年代起,这对瑞士兄弟就开始购藏中国艺术品了,尤其是瓷器引起了他们广泛的兴趣。兄弟俩按照年代将各自的兴趣进行了划分:吉尔伯特专注于新石器时代到宋代之间的早期陶器,史蒂芬则将精力倾注于元明清三代的瓷器。
外国藏家钟情于中国瓷器的不在少数,裕利兄弟之所以能将“玫茵堂”构筑成一大收藏品牌,在于他们对于藏品近乎严苛的挑选。这得益于判断艺术品优劣的几条基本标准:作品的珍稀程度、纹饰的品质以及作品的品相。最终打动他们的艺术品,不光要稀有,具有重要性,还必具备美学魅力。正因如此,历经一甲子积累的“玫茵堂”藏瓷显示出“超尘拔俗”的特质。
水松石山房 不惧冷门
“水松石山房”,代表着全球最卓越的文房工艺品私人收藏。为自己的收藏取了这样一个中国文人色彩极其浓郁的名字的,其实是一位英国藏家,莫士辉。
早在莫士辉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已是经营古董的“老行家”,在伦敦经营东方艺术品。对于东方艺术的韵致,莫士辉并不陌生。不过,在收藏方面时常指点他一二的,不是父亲,而是常来父亲古董店的华人古董收藏家戴福保机、仇焱之、张宗宪。有人提醒他,从学者的角度去研究自己钟爱的艺术品,会发现更多意义和价值。也有人对他说,不妨多关注那些特别的艺术品。这些理,他都一一听取。
起初,莫士辉的收藏集中在鼻烟壶,渐渐地,他将这一兴趣推广至其它形式的清代艺术品,再进而推广至明清时期满载精深奥妙的文人艺术品。这些藏品有很多显得有些冷门,购入后的一段时间也都遭到忽视甚至误解。
时间终究证明了收藏眼光的不凡。收藏40余年来,莫士辉将自己收藏的一系列珍品看似迥异的元素统一起来,这批珍品无不浸润着深厚的艺术美感,让观者在其中感受到当时的工艺及隽永的意义,既体现了中国艺术的道家思想,也体现了世界上一种极为成熟的美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