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格兰南部著名的海滨小城伊斯特本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便抵达坎特伯雷。
一路想起从伦敦到这里的100多公里距离,从前徒步要走上好几天,于是有了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打发时间,每个人讲述一些故事,然后汇集起来成书,就是这本文学源头典籍的来历。现代交通缩短了朝圣巡礼的时间,自然也剥夺了人们在行程中因跋涉劳顿而激发的想象。车窗外一片田园牧歌风光,牛羊马群自在悠然地在青青草场上徜徉栖息。这样闲适的环境,总勾起人心底那点相隔天涯的怅然,觉得跨越了千山万水,看到如此一幅似乎没有忧虑的图景,心生羡慕,亦倍觉无奈,同时又自我安慰,毕竟这是表象。
坎特伯雷是英国国教的总部,因为同名大教堂而闻名于世。抵达后又是一番感慨:这是一个多么古老而怡然的小镇,走遍全镇不过半小时,可是那诸多典雅的古老建筑,蜿蜒而过的小河,不远处散布的以“坎特伯雷故事”为主题的旅社、蜡像馆、纪念碑、博物馆、教堂、修道院等等,都弥漫着回到往昔的怀旧情怀。
小镇的步行街上,不期而遇一位街头中国乐师,弹奏着电子独弦琴,悠扬的宛若丝竹的乐音飘荡在异乡街头,竟让人有魂不守舍的感觉。这种乐曲,负载了魂魄,勾了人心。不过,恐怕这样的波长,正好拨动了某一群人的心弦,至于其他人,我驻足观望过往行人的表情,似乎找不到那种沉醉怅惘的神色。真所谓“OneMan's Meat”。耽于想象的我,在随后的路程中总是遐想这名乐师或许不平的命运,他在中国或许有曲折的故事,有委屈不公,流浪到了他乡,把音乐带入了这个截然不同的文化氛围中,思乡抑或忧伤,我们只能从流淌出琴弦的声音中,不断揣摩,发出共鸣了。
坎特伯雷大教堂的雄伟壮观,不进入则很难体会。走在那样的尖顶建筑中,看穹顶绵延的勾勒线,顿时觉得心灵一定要有一个归属。在回廊的环绕中频频感受到某种冥冥的牵引,透射着天光的彩色玻璃似乎在呼唤着灵魂的皈依。可以想象,一个落魄困顿的异乡客或是长途跋涉的朝圣者,站在那个气场中,会得到怎样的抚慰,激发出怎样宁静而悠远的感动。适逢当地教会大学的毕业典礼在主殿中进行,长长的学生队伍,个个都穿着学士袍,好像奉着上帝的旨意,要追随神圣的天命而去。
喜欢回廊的环绕,喜欢在延宕不尽的转弯中看到层层叠叠的门和廊柱,仿佛其中的转折中隐藏着许多神秘,仿佛光线在这样的婉转中,发生了偏离,飞出了轨道,让人恍惚间看到了往昔、现在和未来的交错。我更着迷于那些带有残垣断壁风格的建筑,或青灰或黑的砖石中透着点风化的白,就像被时间细细地抚摩过,有些沧桑,却依然雄浑。
常常认为旅途中的迷路和行程的迂回曲折是命中注定的,往往会指向不期的惊喜,因此,我从不为所谓的冤枉路感到焦虑和愤懑。没有这段似乎是多余的行走,我们就不会发现坎特伯雷古城的遗址,不会看到这样三层的建筑物,在自然的风化过程中,每一寸细节上都凝刻着岁月的密码。脚底是酸痛的,心情是欢悦的,因为走偏了路,遇到了原本不会擦身而过的景物,一定是生命的缘分。
终于把《坎特伯雷故事集》落实到了具体的时空和具体的体验中,回去一定要好好再阅读这部经典,在拓展深化的语境中再次聆听这些叙说片断。在这个不再是想象的地方,我们曾坐在西城门的阳光下,看着流水绕城而过,眺望绿草地,一排排的屋舍,在午后享受着半小时的光阴。如果再邀上三两好友,拥有这方居住小舍,搬出几张靠椅,一起坐在河边草地,如何?我问。他想了想,摇头,如此回答,“当这些成为生活必然的一部分后,人就不会珍惜,就像我们只有离开家,才明白那份热闹嘈杂是如此活色生香,觉得人与人拥挤着,靠近着,摩擦着,也会是另一种快乐。”对了,另一种快乐形式,因为熟悉,所以忽视,我们不断在重复着这样的熟视无睹,就像吃了一个月西餐,再尝一盘稍稍加工的方便面,都会露出满足的快乐表情。
这样的故事,依然发生在后来前往的齐勒姆村。这个恍若隔世的中世纪风格小村庄,颇有陶渊明的世外桃源风味,寂静的小路居然大方地拥有“TheStreet”这样浑然跋扈的名称,可是路上行人只有我和同伴两人。我们沿街行走,路过园艺精妙的小楼庭院,看到阻隔现代时光的中世纪屋舍,缓缓的坡道,一路回响的只有两人的话语。喝喝茶、聊聊天,坐在长椅上,这才符合村庄的节奏。
英国的典雅悠长和法国的浪漫洒脱,都是一种被岁月铭刻凝练的形式美,只归属于那样的环境和那样的人,如果旁人他处要模仿的话,就会显得拙劣累赘。在英国,古典其实毫无刻意的劳顿感,就像浑然天成,绝无有意为之的僵硬。